来源:大河网-大河报 来源作者:欣木 编辑人:荆书剑 发布时间:2015-11-20 11:40:20
1980年,我国稳步进入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改革开放新时期,同时迎来了学术研究的春天。
这一年,冯友兰85岁了。一般人到了这个年龄,能够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就很满足了。而冯友兰却作出一个惊人的决定,将这一年作为人生奋斗的新起点,从零起步,从头写七卷本的《中国哲学史新编》。知情的人无不感佩,但对他能否完成这一宏大计划又都心存疑虑。
在这之前,冯友兰已经发表了两部重要著作。一是写于上世纪30年代初的《中国哲学史》(两卷本)。这部书以详实的史料,深刻的评析,将我国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灿烂文化思想成就,介绍到巍峨的世界哲学殿堂,使其占领了应占有的光辉位置。对于这部书,当时评论者说:“确曾下过一番搜绎贯穿的苦功,而不为成见所囿。”胡适写信给冯友兰说:“可见你功力之勤。”《中国哲学史》(两卷本)出版后得到中外学术界的一致肯定,被译为英、法、日、意大利等多种文字,至今仍是西方学习、讲授中国哲学史的范本。这部书也成为中国哲学史这门学科主要的奠基之作,是近代中国学术研究的重要成就。
冯友兰的第二部重要著作,是写于抗日战争时期的贞元六书(《新理学》、《新世论》、《新世训》、《新原人》、《新原道》、《新知言》)。这部书贯穿中外,融汇古今,将中西方大思想家、先哲的精神接收过来,我国从孔子、孟子到朱熹等,欧洲从亚里士多德,到康德,到黑格尔等,以中国为主,一一进行深入的研究。写贞元六书,是接着他们的讲,而不是照着讲,即将他们讲得不圆满、不彻底的地方进行补充和提高,发展他们的思想和理论。可见贞元六书,特别是对西方文化没有精深广博的掌握和理解,是写不出来的。
冯友兰1919年到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留学,师从实用主义大家杜威等。在留学中,他是学习最刻苦勤奋的一个。他说:“今离父母,别妻子,远来此异邦,为求学也。宜勇猛精进,艰苦卓绝,持之以恒。此本日记即为练习有恒之心之一端。此本若不记完,非人也。”他规定自己每天学习英文一小时,写英语作文一篇。如果哪天没有完成,他就觉得自己可恨。冯友兰说汉语有时有口吃的现象,他留学后,用英语授课、讲演,则很流畅,可见他下了多大功夫。英国主观唯心主义代表柏克莱(现通译为贝克莱)的英语原著《人类知识原理》,艰涩难懂,现在学哲学的大学生均不涉猎,他硬是一点一点地啃下来。他在留学期间,凡名著,哲学、美学、形上学、逻辑、文学、历史等,他都如饥似渴地阅读学习。他是借书最勤、节衣缩食最爱买书的留学生。
贞元六书从天地(自然)、社会、人生的意义和它们的辩证关系来讨论,从哲学本体论上来构建理论体系。这部书还有一个显著的特点,联系抗日战争的实际,说明贞元之际是中华民族复兴的时期。抗日战争,中国必胜。他在《新世论》中说,抗战时期,“爱国已不是空洞的理想,而已是活的道德。”
虽然,贞元六书个别考据等有不同的看法,但它建立了一个有特色的完整的哲学体系,并且体现了在哲学上参加民族复兴大业的宝贵精神。
《中国哲学史》(两卷本)、贞元六书,一个人只要拥有这一部书,无疑就进入杰出学者的行列,而这两部书都是冯友兰著作的,但他并不满足。新中国成立后,他认真学习马克思主义,要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重写中国哲学史,“文化大革命”前出版了两卷,写到先秦部分。
但冯友兰对已出版的那两卷书不满意,现在85岁了,他振作精神,发愤从头再来。坚持把七卷本的《中国哲学史新编》写下去,写好,完成它。
冯友兰身体衰老了,但头脑清晰,思维敏捷。他清楚亲人们的疑虑所在,但他奋力去争取。
他已经出版了中国哲学小史,中国哲学史两卷本,英文著的中国哲学简史,哲学史史料学,哲学史历史学,还发表了大量的有关哲学史的论文。他从教50多年,始终站在教学第一线,学生向他提出过无数问题,教学相长,中国哲学史上的一枝一叶,他都钻研过,咀嚼过。他幼年时,学的是“四书五经”,能整本地背下来,现在更是烂熟于心。这是创作的素材,雄厚的基础。他要在这个基础上竭力攀登。
著书著书,著书就要写。(这时汉语打字电脑还没创造出来)而冯友兰这时的视力急剧下降,看书写字极为困难,要长篇写作更不可能。我们看到,冯友兰安坐静默,或到院里轻轻散步,以为他在休息。其实,他的大脑翻江倒海,高速运转,原来他在打腹稿,一字一词,一句一段,仔细完整地想好了,朗读录音,再由助手听录音整理成文字,念给他听,进行修改,直到满意。一册书校样出来后,他还要斟酌改动,直到书正式出版了,才算定稿。
冯友兰就是这样,晚年以他独特的方式,读、听、改,写作他的书稿。这样做,比正常人写作、比明眼人写作,要费大得多的时间和精力。写作中,不时遇到查找资料进行核对的问题,冯友兰告诉助手或研究生,到某处,找某书,在该书的某一部分。查找的结果,屡屡应验,很少有误差。对冯友兰读书的广博认真,记忆力超凡,无不叹服。
哲学史新编最后一卷是当代部分。冯友兰自己从当代走过来,有些人他极为熟悉,如胡适、金岳霖,更多的人他知道或交往过,但不熟悉,而且这一卷他没有写过,自然成为写作的重点难点,要写好这一卷必须要有丰富全面的材料,对某人的著作、事业、生平等都掌握了,才能作出客观准确的评价。那些日子,他集中听读了大量的材料,用力之勤真像翻越一座山。
晚年的冯友兰,没有节假日,没有周末,他除固定时间指导研究生学习和有病住院外,每天坚持写作,从不懈怠,他的负荷,就是放到年轻人身上,也是很沉重的,他深知自己必须和时间竞赛。
就这样,经过十年寒暑,1990年6月,冯友兰终以95岁高龄,完成了二百多万字的七卷本《中国哲学史新编》,这在中外学术史上是极为罕见的,树起了一座丰碑。
冯友兰逝世后,《人民日报》报道说,冯友兰“是近代以来中国能够建立自己体系的少数几个哲学家之一”。“他不顾年迈,用十年时间写成七卷本《中国哲学史新编》,把余生献给了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事业”。
冯友兰活到老,学到老,孜孜不倦,前进不息,坚持勤奋向上的人生态度,刻苦严谨治学精神,仅此一点,就是我们学习的极好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