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花”触地“响器”送人

中原诗坛我刚刚送走诗人王斯平,又送走诗人马新朝,两个待我如弟的师长走了。白云苍狗，人生无常。

在一个单位习惯了，一时觉得没有马新朝的省文学院少了诗歌的植物气息。天嫉英才，马新朝患病晚期忍受着极大痛苦，以惊人毅力和意志，实现了自己的超越和解脱。

马新朝无疑是中国当代诗坛优秀的诗人之一,是中原当代诗坛执牛耳者。马新朝的诗艺是一座丰富深厚的矿藏，期待以后方家挖掘。我相信随着时间流逝，他的诗会愈发闪耀出宝石般的光芒。

马新朝没有著作等身，但每一部作品都有自觉的精品意识，诗集《幻河》达到用现代诗写黄河题材的顶峰，黄钟大吕般，是独具魅力的诗性文本，让我想起艾略特的《荒原》。中原有两部写黄河题材的“大作品”，一部是画家李伯安的国画长卷《走出巴颜喀拉》，那是一条色彩的黄河，另一部是马新朝的《幻河》，这是一条诗歌的黄河。不同却是两座不易超越的艺术高峰。马新朝后来的诗集《低处的光》《红花触地》，内敛宁静，返璞归真；散文集《大地无语》厚重的能量，甚至超过了很多散文家。诗人马新朝艺术眼界、天分很高，对我说他自己还有一个理想，晚年能找一大块时间，要写出来一部长篇小说。

他最后的一部诗集叫《响器》，甚至像某种谶言。有人问我怎么能叫“响器”呢？在中原乡村，响器是一种最后的乡村送行。马新朝像一位预言家：“就是此刻，我突然升高，高处遍地灯火。”他谱写了一曲诗艺的绝唱。

马新朝还是诗人里的书法家，为了提升诗人综合素质，亲自担任河南作家书画院执行院长，那么多文艺职务，他特注重这一头衔，临池不辍。他的隶书脱俗率真，随意写来，疾风快马，无拘无束，有些情趣是专业书法家写不出来的，他对我说这是“醉意的书法”。诗坛上有“南川北马关东张”之称，他是一匹“北马”，沸沸扬扬，渐入佳境。平时笔会我写字多应付一张了事，正色婉拒理由是不见钱不写。新朝却是那么宽厚待人，有求必应，他能忍着病痛一写就是一两个小时，然后坐在那里独自擦汗。

我和他在一起最好的时光是在省文学院楼上楼下，空余我就下楼听他兄长一般的教诲。刚来郑州时他担心我冬天屋冷，要把自己的毛毯让我拿走御寒。我开玩笑说我是用杜甫来抵寒的。我一直不会开车，他多次开车带我，途中对我说，你只管把咖啡递给我让我提神就行，每次出行我负责递上咖啡提神，后来改成递上清凉油涂抹提神。味道弥漫至今。

马新朝有诗人的率性和童真，有次去漯河南街村，他有刚开车的一股兴奋劲儿，我说应该向南走，他要听车上语音指示西行，说要相信里面这个女人的话，结果向西走到新密另一个南街村。那年社会上恶搞杜甫时，马新朝首先站起来以身挡风，说杜甫是我们民族的诗圣，他自觉维护着诗人的尊严……

新朝去世后，孙荪先生夜里睡不着，特撰挽联发来让评论家何弘书写：“‘幻河’是真诗，掬波以见巨眼；‘形式’即魂灵，恋乡土而奉大爱”，道出了马新朝的诗风人品。他63年的生命里，以身献诗，诗歌是支撑马新朝的生命灯盏，他一边用手罩着以免被四周刮来的风吹灭；他执著地用这一灯盏照着自己和这个苍茫的人世，他相信词语后面所隐藏着的神秘的真相以及真理的美和拯救的力量。

他做到了。那诗里有他的呼吸，有他的神秘，还有他的体温。

送新朝最后那一个夜晚归来，世界依然里外如此热闹，我在一方秋夜叹谓，写字渡哀，红花触地，成诗一首，却只有九行：

马营村的偏旁部首，再无清瘦骨敲响来到第一次没有你的文学院里那些诗行如此空旷

楼梯和台阶空余旧日浮云和墨香

白河之水漫过周梦蝶冯友兰和唐河来到一座城市夜空

折叠起有你的时光

闻到时间里需要附加咖啡和清凉油弥漫的道路

气息依然覆盖诗的面孔

响器的花朵不停地堆砌巨大的蜡烛般的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