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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忆是小常

来源:中国文化报 来源作者:万伯翱 编辑人:荆书剑 发布时间:2016-10-14 16:44:28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在河南省西华县黄泛区农场园艺场当知青的时候,有位要好的朋友,人们习惯称他为小常。

小常,全名常全忠,比我小一点,是日本投降那年八月份生人。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他老家河南信阳地区(固始县农村)遇上了新中国成立后最艰难的三年自然灾害,地里收不了多少粮食,又加上极“左”的“五风”刮得厉害,基层干部瞎指挥,媒体也胡吹“放卫星了,亩产几千斤上万斤了”。他父母在这场天灾人祸的饥荒中先后故去。那时,他还是个弱冠少年,因他机灵好动,在地里扒残留的红薯、萝卜、黄豆、玉米等充饥,甚至他还告诉我他曾经到河畔芦苇里扒吃过大雁屎呢。

一天,听说西华县黄泛区农场招农校学生,他约上一个大他一两岁的伙伴,连夜爬上运煤大卡车赶到信阳地区报上了名。小常读到小学五年级的文化程度,填表格写得工整,回答问题也很在理,又是穷苦出身。招收负责人在旧社会也是苦大仇深、给地主扛长工的穷苦人,自然很是同情小常,看看他们灰头土脸的小鬼脸,连忙掏出两毛钱让他们到澡堂洗个澡。

见招收头儿如此热诚,小常也就实话实说:“大叔呀!我们快饿死了!求求您先给点东西吃吧!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爹娘啊!” 说完两个半大孩子竟哇哇哭叫起来。

眼看着热泪飞滚的小常要往地下栽,大叔慌了,忙先灌了杯热水,马上让招待所炊事员端来两大碗“咸汤”,也就是菜帮子、红薯干、黑高粱剩馍干一锅煮的瓜菜代。小常和他的伙伴狼吞虎咽,吃完后将碗舔了一遍又一遍,继而又用开水将碗底剩下的点丁残渣冲了冲再喝尽。经过嘴舔、开水冲过的那两个粗碗,像刚出窑般鲜亮干净,似乎不用再刷洗了。他的那个伙伴,虽比小常要大点,但个子比小常矮半头,只读过小学一年级又不会填表格,且说话吞吞吐吐,招工头儿不同意他到黄泛区农场复试。谁知,这小个子当场大恸又抽泣起来,小常一边劝说同伴,一边又求招工大叔。因招工大叔也爱莫能助,小常只好与同伴泪别,从口袋拿出仅有的两毛钱让其回原籍了。

招工大叔见此,又拿出三毛钱给了小常,还联系上了一辆回西华农场的卡车,让司机捎上小常先去农场报到。小常坐上卡车,到了农场学校招生办,谁知在检查身体时,身高欠五厘米(要求一米七),而且他离高小毕业也差一年。总之,不合格——退人。眼看唯一生路要断绝了,刚吃饱三天饭又得返回饥饿之乡——信阳地区固始县。他开始在招生办当着招生干部,面对苍天黄土喊爹叫娘嚎啕起来,大颗泪珠不断从面黄肌瘦的脸上滚落在黄沙地上。正巧,刚成立不久的农场园艺场的党总支书记李贺田路过此地。看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常如此惊天动地不止,这位参加过解放战争的十五级干部停下自行车,想问个究竟。小常见来人一身中山装,左上衣口袋挂着一支钢笔,头顶列宁式黑呢帽,还戴着明晃晃的眼镜,心想这人一定是能说上话、能管事的大干部;只要他动了恻隐之心,我的事就有门了。于是小常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跪下哭诉。李书记见此,明知缘由一时也不便多说什么,心里念叨:我们正在组建农场园艺场,让这孩子跟我来吧,在场部先当我的通讯员吧。

就这样,小常跟着李书记来到农场。当时小常几乎没有行李,一件自制的羊皮袄又当被子又当衣裳,就是全部家当。他没有洗脸盆,没有毛巾,只有一块布帕子又洗脸又擦身,有一只掉了毛还没舍得扔掉的牙刷还没牙膏,也许牙粉刚用完吧。

就在小常到农场的秋天,一九六二年九月八日,我响应毛主席号召,到广阔天地大炼红心来了。为此,当过河南省委第一书记的潘复生还亲自给农场场长马伊林写了一封信,把我这个知青介绍到这里,他老人家因不同意河南在农业上大放卫星、大刮“五风”,与吴芝甫“极左路线”的省委领导发生冲突,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而受到批判。当时,他在郑州省委的家里还被挂上了“潘家黑店”的灯笼。潘复生被罢官下放到农场后,被任命为农场副场长。本是省委第一书记的他,却在这里当了三年副场长。当北京七千人大会后不少人为他打抱不平时,潘副场长却认为,这个关内最大的国营农场挺不错,劳动劳动了解了解基层农家生产生活也应该,本来他就是农家出身嘛!他还给他在冀鲁豫解放区的老战友——我的父亲万里写信:“孩子们长期在大城市五谷不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好,下去和工农结合结合好呀!”并向我母亲、奶奶保证,场里饿不着我,还能吃饱!可见,那个时候的最高生活标准首先就是“能吃饱”。

我是个从未独自离过京城四合院家门的高中生,这回要到农业生产第一线独闯生涯了!内心难免惶恐呢。行李已相当简单,塑料布包一床旧被褥外加父亲用过的军毯,一个网兜里面有脸盆及父亲为我选的几本书,我记得有苏联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刘少奇主席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等。当然,怀里还藏有妈妈私下给我的十五块钱。这十五块钱是我到农场后交上的第一个月伙食费。

秋高气爽,我带着这些全部家当来到了农场。场党委决定分配我到园艺场参加一线生产劳动。李贺田总支书记带着小常,推着一辆自行车到场部招待所来接我。想不到我如此简单的行装,却令小常十分羡慕,他一边往自行车上搬行李一边说:“小万哥,你这是从北京福窝里出来的呀,这么多好东西,这被子该有多舒服呀!”我听后心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不知说啥好,如果我再告诉他,我还怀揣有十五元钱呢,他又将用怎样的眼光看我这个“富家子弟”。我估计他来时是分文没有,因为我听旁边的人说过,李书记已特批小常前两个月不交伙食费。后来我到园艺场部他的床位一看,确实除了李书记送的一床旧被子在发亮的一张新苇席上,既无褥子也无床单,更没有枕头。再后来,我发现这里一些穷苦农工也比他强不了多少,倒是从郑州、洛阳、开封(也有个别北京、上海来的)知青们都和我装备差不多,我等竟也算是“农场上等人家了”。当时,当地农民追求的哪是什么美好生活,只不过是有个最基本的生存条件罢了。

但你可不要小看了这个小常,只要政策允许,他就能过上好日子,进入“上等人家”的。经过三年困难时期,党中央提出了八字方针——国家经济工作恢复总政策:“调整、巩固、充实、提高。”此时,农场“批判资本主义道路、割资本主义尾巴”暂停。为了让农民生存,也有了较灵活的政策——允许农场职工在闲置的荒地及房前房后种蔬菜,甚至种棉花和花生等经济作物。勤劳、聪明又能干的小常紧紧抓住这个时机,起早贪黑,用井水洗把脸,就高卷裤腿、趟着露水、扛着锄头去他那二分自留地种棉花。还在大道上小路旁捡拾了不少畜粪,因为他深知“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

这个农家小伙头顶烈日除草、打顶、打药、浇水,又在别人中午歇晌时,还加班加点苦干。俗话说,人勤地不懒,到秋后唯见他地里的棉花株株硕大、朵朵吐絮,如白云一片,骄人地显摆在我们面前,似乎向我们农场人诉说着小常没白天黑夜的辛勤劳作。

我没有任何植棉技术,又觉得就是按点上班已累得腰酸腿疼,像小常那样没敲钟就起来,下班又钻进闷热的自留地,我真是坚持不下来,只好利用星期天去去自留地。故我的棉花地自然杂草丛生、株小花瘦,摘不了几斤仔棉。当时我心想有吃有穿就行了。谁知,小常看不下去了,他不断到我的自留地指导,他有使不完的劲儿,我的自留地谈不上丰收也使我好歹享受了一次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农谚乐趣!

随着棉花的丰收,小常在第二年春节前就全部自己置办了新表新里新棉花的被褥(奖励布票和钱),棉衣、棉裤也穿上了。这真如毛主席所常教导的: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一张白纸可以画最美最好的图画。

我记得他还养了两只羊。当时因他没爹没娘、无亲无故,大伙都同情他,养就养吧。他在养羊时,大伙帮他用树枝、荆条扎了个小羊圈和遮风挡雨的草庵,也顺手往他羊圈里扔些青草和白菜帮子什么的。他的通讯员工作也比我们上下工有弹性,有空他就入圈喂喂羊。久而久之那“咩咩”的叫声也拉近了人与动物的距离。这羊粪含有丰富的氮磷钾,又给他的自留地的棉花、花生提供了肥源。我的自留地是“种地不上肥,等于瞎胡混”,他的地里则是“只要功夫深,土里出黄金”。

等羊长大了,小常便干起剪取羊毛、手工纺毛线,买毛衣针,灯下织毛衣的活计。他第一个月工资十八元,后来增加到二十二元,和我一年后定级又调升为二十六元。织毛衣不是男人强项,求谁呢?还是自己动手干。他织的毛衣虽是粗糙不够平展,但穿在身上的纯羊毛衣照样是很暖和。他的这一成功,还真令大闺女、小媳妇羡慕呢!他的双眼再也不见泪光,而总是流露出甜蜜蜜了。

知青住的自建宿舍里无任何家具,也没有电灯和自来水。到农场的第一天晚上,吃完了黑馍,喝罢了汤,我发现四周黑灯瞎火,节俭的农户和知青们陆续点起了油灯盏盏。我还发现带玻璃罩子的灯可控制油芯,也亮多了,就忙对小常说:“明天到供销社买盏灯吧!”

“我给你马上做个小灯先用吧!”

我正半信半疑,只见他跑到李书记办公室拿了个空墨水瓶,又用钉子在盖上凿了个孔,找了点棉花搓了一段二十多公分的棉芯,再用钉子把软芯送入已倒了“洋油”的墨水瓶内,“洋火”一点,灯亮起来了!虽灯光如豆,却也揭开了我新生活的一页,照亮了我十年知青峥嵘岁月的生活道路。我也开始自己动手操办了,就把旧苹果箱垫上砖头、铺上废玻璃做小书桌;还想买个马扎或小板凳。

他听后说:“不用买了,我给你做一个吧?”

“真的?”

我随他进入木匠房,他客气地说明来意,班长指了指一堆下脚料。小常不到一顿饭工夫,又刨又锯再叮当一阵子,一个结结实实的四条腿小板凳出现在我面前,让我目瞪口呆。

我忙就地坐下试试:“太好了,小常我服你了,明天到西夏集上请你喝胡辣汤加油条!”

“别乱花钱了!李书记不是说了几次要请你这个北京洋学生和郭世英(郭沫若的二儿子)吗?到他家做客吧!我去帮厨,我会做胡辣汤和炸油条,不用你花钱了。这又热闹又省钱,多好呢!”

此话说出三十年后的一九八一年十一月,我已入伍几年了,并被调到北京解放军炮兵某部当翻译。小常也被调到河南周口地区任五金交电某部门经理了,父亲万里此时就任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国务院常务副总理。一天,父亲在中南海突然对我说:“抗日战争在冀鲁豫老解放区任第七军分区政委时,打了胜仗高兴极了!就在菏泽地区集上喝一碗胡辣汤吃上两根油条,真好吃呀!”

我也当回孝子吧,老爷子忙,说完他就忘了。我突然想到了小常,刚好他来京出差,找我叙旧。我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你得穿上我的白衬衣,再洗个澡、理理发。我把你带进中南海‘含和堂’的家里,咱们也别声张,好好地做个胡辣汤让老爷子惊喜一下吧!”上午九点半,我找沈秘书报上名,领他悄悄进了中南海厨房,好在大厨韩师傅早已给他备好了豆腐丝、海带丝、羊肉、花生豆及葱、姜、醋、香油、胡椒粉等系列作料。只见小常系上围裙洗净双手,卷起袖子开始洗面筋……我打趣说,“韩师傅这道汤就交给他吧。”韩师傅的菜刚上去餐厅不久,我忙让小常端汤进餐厅,给老爷子盛上一碗“常氏胡辣汤”,还介绍说这就是当年农场知青小常的手艺。老爷子点头表示谢意,他忙端起碗用筷子夹起面筋海带丝先尝了两口。见老爷子那认真品味汤的样子,我忙问“味道如何?”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首长,屋子里的空气顿时像是凝固似的,小常一时紧张得双手都不知往哪放……老爷子慢慢地品尝了一会儿,认真评价说:“还不错,只是我在战争年代喝的山东胡辣汤是没有肉丁的……”

我忙说:“我下放到河南路经漯河逍遥镇,喝的胡辣汤是加肉丁的。这是河南做法。”

老爷子微微一笑,喝起了青岛啤酒,良久,说了声:“原来是河南做法,也不错嘛。”

一九六八年夏,农场人事部门推荐了小常上调,农场常常是省市地区有关人才的输出地。小常先是调到周口地区距离农场九十五华里的漯河市工作,十年后已农转非(在农场时属农业户口)当了仓库保管员,单位有工作服,他自己也买了件四个兜的蓝色干部正装,有场合时便穿戴起来。由于他在单位发扬庄稼人“起五更,睡半夜”的勤劳创业精神,把仓库的五金产品堆放排列得井然有序,并都附上生产地、质地等级;室内处处干干净净;还创造性自制支架,把那些易受潮的产品放到支架上,仓库内易受潮的化工产品按时开窗通风无潮湿浸淫,地委和市里五金交电部门多次检查评比他都是先进。小常心灵手巧又可靠,他竟比我早离开农场四年多呢!我也不知他何时谈上了恋爱,听说还是一位漯河市的初中教师:她个子不高不矮,鸭蛋脸、乌黑的短发齐耳,不算小的双眼下高挺的鼻梁时常透着秀气;加之带着师范学校毕业生的职业举止和文明言语,时时处处给人女教师的美好印象。她教数学,恰恰小常只学过小学算术。两人在一起谈不上珠联璧合,但对小常来说,其生活却是“芝麻开花节节高”。这对一个濒临饿死的农村娃来说实在是太幸运不过了,因为穷苦人过去常常讨不上老婆呢!我这个连当了五年的“知青代表”也不由得暗暗佩服、羡慕。这个“小能人”真有两下子,怎么就博得了女教师的芳心了呢!事实上,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青年人在学雷锋的高潮中普遍重感情、轻金钱,他们这一对共青团员是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和智慧创造财富、组织起美满的小家庭的呀!

上世纪七十年代左右,国家计划生育部门还没有只生一胎的严格要求,用现在的话说这夫妻俩是“双独”。他们在漯河有了一个娇女后一不留意两三年后又生了一女一男。尤其后来又调升到了中等城市周口后,生活就有了很大压力。三个儿女犹如三只嗷嗷待哺的羊羔,天天顿顿,都不能缺吃;外加信阳农村的穷亲戚也常需要他们帮衬一点。因此,刚刚开始还可以的小日子又再度陷入贫困。

年终单位评困难职工、发放补助,小常是年年有份,补贴的一点钱和布粮票也就是象征组织上的温暖而已,是不足以让小常家维持十分温饱呢。要想养活三个孩子、供他们上完小学中学和大学,还得发扬自力更生精神,用自己智慧的头脑和辛勤的双手致富。

每每看到脚下滚滚向东流去的颍河,颍古称颍水,是为纪念春秋时期郑国颍考叔而得此名。小常想到了“靠水吃水”。为了全家人的生活,也为了养活三个孩子,他买来鱼线学着织网。

聪明手巧的小常把这“纲和目”编扎得顺顺当当、结结实实。每当下午一下班,他就匆匆拿个馒头、就着咸菜、再喝上一碗面汤就下河了。趁着晚霞万道、河面明亮,他就开始布拉渔网,节假日更不离开河畔,真正过起了水上渔翁的日子。

在长期的捕鱼过程中,他结识了一位来自江南到此落户的小哥们小黎。小黎识得水性和鱼性,在下网捕鱼方面很有经验。每当月朗星疏又无风时,在小黎的得力指导下,他们拿着手电、马灯,两人一起网就能拉起十多斤鱼虾,更有幸运时一网能拉二十多斤的各种鲤、草、鲫、鲢鱼。遇有小鱼入网,他们就将小鱼扔回河里,这倒不是他们有更多的环保意识,只是觉得太小了就放生算了,等他们长大了再见吧!

月复一月,他与小黎每天傍晚下河,凌晨两点收网回家,平均每天都有近十几斤鱼类的收获。有一次,鱼收获太多了连塑料桶都挤压破了,后来他们就换成两只敲着“当当”响的大铁桶了。当时没有冰箱,除了把鱼炸了留给全家改善生活、让孩子们补充这高级又好消化的蛋白质外,就送给街坊四邻,周口公交百货站几乎人人都吃过小常捕获的活鱼、活虾呢!当时的国家干部、职工是不能到市场上做小买卖的,小常就到市场去换些北方的苹果、梨、山楂和南方的柑橘、香蕉、菠萝等给孩子们吃,这又解决了三个小家伙所需的多种维生素呀。他的以物换物、互通有无的做法使全家的衣物、手电筒、暖水瓶、餐具等生活用品也不用花钱买了。

但是三个孩子的学费得交现款呀!一天,他在外贸单位上班的一个朋友正在收昂贵的貂皮,他灵机一动,觉得这是可以换现钱给孩子们交学费的又一商机,于是买来饲养貂的书籍,这真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他深夜读书后拍案而起:“好了,干!啥事也压不倒我小常!”

“半夜发神经了!”正在床头批改作业的妻子瞪了他一眼。

“把咱们所存的三十六块钱全取出来,加上我兜里的十块,我去买几只最好的貂种呵!”

妻子知道小常骨子里有股干什么成什么的韧劲,故第二天就忙取钱依了他。小常先是买了貂种,接着到五金店买了一大卷铁丝,用已使用了多年的“劳动牌”铁钳子和小铁锤,编织、捆扎好几个丈余的铁笼子。小常为何胸有成竹?主要源于对貂生存规律的把握。因为这种貂只吃活的鱼虾,而自己打上来的鱼也不好上市买卖,用鱼喂貂,再用貂赚钱。这样一倒腾,现钱就有了。

果然,经过一两年努力,黑黄色的貂氏家族成几何级繁衍生长起来,到第三年,个个膘肥、皮毛光亮。虽然这些动物野性大,不管怎么喂养他们也不会像猫狗那样通人性而听使唤,但喂食时却都十分可爱:只要时间一到,大大小小的雄雌貂氏家族成员一个个机敏地耸起了双耳,一双双泛绿的眼睛也睁得圆圆的,或坐或立,更有些不安分的小家伙在铁笼里窜上窜下,焦急地等待着小常击桶敲盆。每当这时,兴奋的小貂们总是争先恐后地抢抓着还活蹦乱跳的小鱼虾或切碎的鱼块,大小貂们就大快朵颐嚼个不停。

对于饲养貂,小常总结出一套成功的经验:那就是除了喂成条活鱼虾外还得把鱼磨成粉末状,再加新鲜玉米蒸熟,还得放些橄榄菜等含维生素的菜叶才能保证这些貂的全部营养。由于他的精心饲养,第三四年就生产了许多只幼崽。他饲养半年就把它们全部当种貂卖给找上门来求购的养貂户,比单纯卖给外贸单位皮毛还合算。一年下来,就能收入两三千元。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能算上“巨款”了。就这样,孩子们的学费靠养貂全部解决了。随着养貂数量的不断增多,其收入也越来越丰厚,小常在单位乃至这条街上也是头一个用上了洗衣机和冰箱的家庭。买来洗衣机时,许多人前来观看,他们眼观、手摸,再学如何使用。他们纳闷儿,这代替祖祖辈辈手工洗衣的机器,怎么一下子就能将衣服洗得如此干干净净。

进入到八十年代中期后,受小常影响,养貂户开始越来越多,外贸单位收购貂皮对毛色、毛质的要求也越来越高。小常观察到市场的微妙变化,立刻转行干上了建筑业——拉沙子这一行。一九八八年他停薪留职专门做起了沙子的生意。那时河床沙子比较多、质量好且便宜,又让他着实赚了一笔。能人加辛勤是能先富起来呢!为上中专和大学的两个孩子凑够了学费、生活费。最小的那个男孩,高中毕业后通过我在北京当了兵。孩子争气,后来考进了军校,当上了军官。

总之天道酬勤,孩子们如今都早已成家立业,各自立了门户,小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比起父辈当年悲惨的苦日子真是云泥之别。小常两口子也在周口地区分到了新公寓房。

一九九九年五月,小常被检查出肝癌晚期,我心中最明白,长期过于辛苦劳累,加上少年吃得营养太差是患此绝症的深层原因了。他们全家到北京来找我,在我明亮的办公室里,看着喝着热腾腾的龙井明前茶、面黄肌瘦的老朋友,我强忍泪水,立即出面为他到北京肿瘤医院找专家。但出乎意料的是,又经检查确诊后他们全家都不同意在京做化疗和手术,执意要回河南用中医保守治疗(还说他们认识的老中医有偏方)。然而老天不假寿于这个和我曾经在农业战线风雨同舟的能人,就在这年黄叶飘落的十一月十六日,噩耗传来,小常永远闭上了聪慧又带点狡黠的双眼,享年仅五十三个春秋。他的勤劳、他的善良、他的能干、他的自力更生实为中国劳动人民最可贵的品质,影响着我的一生。每当夜深人静时,我常想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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