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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核的苹果

来源:大河网--大河报 来源作者:何弘 编辑人:荆书剑 发布时间:2018-02-09 15:41:10

临近年终,大树空间和《大河报》合作,约一批作家写些有关故乡记忆和童年难忘吃食的文章,我一来杂事繁多,二来也确实想不起有什么让我至今念念不忘的美食,所以就一直没能动笔。

我的家乡新野是南阳盆地中的一个平原小县,最有名的吃食大约要算“新野板面”了。“新野板面”也叫“新野臊子面”,面是由反复揉搓发酵后的面坯在案板上摔拉而成。板面的制作过程与郑州烩面相似,但烩面纯靠手拉,板面却多了在案板上摔拉的程序,口感更筋道些。臊子则主要用肥瘦适中的羊肉或牛肉加辣椒等调味料炒制,制作的要点是炒干肉中的水分,冷却凝固后使油脂完全将肉丁包裹起来,这样在干燥的环境中存放,经年不坏。吃时将臊子兑水加热,浇在煮好的面上即可。新野的物产及传说,大抵都与三国有关,这板面也是如此,据说是张飞所制,具体是与不是则无可考究。

其实“新野板面”在我的童年记忆中并没有多少痕迹。那时,没有私营饭店,掌握制作臊子秘方的师傅在新野县服务楼工作,小孩子基本没有到那里吃饭的机会。因此,关于“新野板面”“新野臊子”的印象,都是在成年之后形成的。

现在细细回想,童年记忆中的美好吃食,其实都与亲人紧紧连在一起。比如外婆从床头摸出的“兰花根”,这种油炸的棒状面食,想起来就感觉非常香甜,其中充满着外婆对我的疼爱。而我最难忘记的则是童年过春节时母亲拿出的苹果。

新野处在从亚热带到暖温带的过渡区域,这里基本是柑橘种植的最北端,也是苹果在平原地区种植的最南端。受气候影响,新野一带苹果虽能生长,但品质却难如人意,所以现在很少有人种植。但我小的时候,商品经济不发达,水果种植不是用来向外地销售,而是本地消化,所以苹果在新野还有些种植。

“唐河弯,白河滩。”这是我老家一带的谚语,意思是唐河的弯多,白河的滩大。我外婆家就在和新野县城一河之隔的白河岸边,我童年和少年的很多时光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那时的白河,河水清澈见底,站在水边静静观察,会看到水下的沙子里有一种圆圆的小鱼钻出,表弟说这是“沙轱轳”。而在干燥而平整的沙滩上,会看到一种比蜘蛛还小的动物快速从沙面掠过,受惊时迅速钻进沙里,在沙面留上一个漏斗形的痕迹。双手从两边挖下去,将一大捧沙子捧起,让沙子从指缝间慢慢漏掉,就会捉到这种小动物。表弟说这是“沙兔”。我求助“度娘”,找到的却是各种各样的兔子,至今不知道这个“沙兔”到底是什么动物。

白河滩向外靠近大堤处,就有了沙土,于是外婆家的大堤下,就有了一处苹果园。苹果园是集体的财产,四周扎着篱笆。我的暑假大多是在外婆家过的,常常和表弟及他的伙伴们在白河里游泳,或者在沙滩上探寻,听他们讲大沙洲的故事,讲在沙滩上扒鳖蛋的趣事。有时,表弟会忽然消失,一会儿拿出几个苹果来,说这个是“国光”,味道好,那个是“微津”疙瘩,不好吃。我总是为表弟丰富的知识而震惊。时至今日,“国光”我是知道的,但“微津”疙瘩到底是什么苹果,却不得而知。问了“度娘”,只有个叫“津轻”的品种沾点儿边。

我老家的门前有几株梅子树,大多要等果实黄了才好吃,但也有一株的果实熟透了还是青的,据说叫“竹叶青”。梨树也有几株,“落花甜”不等成熟就可以吃,花一落果实就甜了,这大约是它得名的由来;“大青梨”则不行,未成熟的果实吃起来又酸又涩。

那时,苹果在新野算是稀罕物,一年难得吃上几次。表弟从果园摘来的苹果,大多并未成熟,啃起来硬,嚼起来酸,但那时我们都吃得津津有味。

一到冬天,水果基本很难吃到,别说没钱,即使有钱也没处去买。因此,在大雪弥漫的冬夜,一家人坐在一起,能吃上些水果,绝对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而我在每年春节的时候,总可以体验到这样的幸福。

除夕的晚上,母亲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苹果来,又大又红,用刀切成薄薄几牙儿,我们兄弟几个每人分到一牙儿,拿到手里,小心地用舌头舔一舔,面面的果肉就会沾到舌头上一些,感觉非常香甜。再大胆一些,整牙儿苹果含在嘴里,舍不得用牙咬,又担心一下子化完,我们会赶快把苹果拿出来,再轻轻地啜,慢慢地一点点让苹果在口中融化。

母亲拿出的这些苹果,切开来是看不到果核的,只是中间有几粒苹果籽。多年来,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只有吃起来很面、果核小到几近于无的苹果才是好的,所谓脆苹果不过是表弟从果园摘来的酸疙瘩。成年后离开家乡,吃到了烟台的苹果、灵宝的苹果、美国的蛇果,发现多汁的脆苹果也很好吃,只是怎么也吃不出母亲保存的面苹果的味道来。

母亲是一个非常勤俭的人。父亲被错划为右派,我们弟兄四人靠她一个人的工资养活。而她,还要在自己有限的工资中,拿出一部分来尽可能地照顾舅舅、叔叔几家人。直到成年后,我才理解了母亲那时的艰辛。在那样的情况下,她把一个苹果保存大半年,只为在春节时让我们能吃上口水果,体验到过节的幸福。她对自己近于苛刻,却把能给予我们的完全无私地奉献了出来。

两年前的这个时候,病危的母亲想早点回到新野。腊月十八,母亲到了弥留之际,我们决定送她回新野。得知我们真的同意送她回去,母亲露出充满期待的眼神。表弟也专门赶过来,和我们一起陪母亲回家。在救护车上,我一路搂着母亲,她几次问到了哪里。车到南阳,她又问,我告诉她已到南阳,很快就到新野了。她听后静静地睡着了。车到新野,下了收费站不久,母亲在我的怀中安详地走了。

现在,母亲离去已经两年了,不知她在天国是否一切可好,不知她能否再保存一只那样的苹果,让我重温童年的幸福,哪怕是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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