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巷里的穿行者

陈更生 摄

他们总是像风一样从我的身旁刮过。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他们皮肤黝黑身体结实，青春和急切，都写在脸上。在楼道的拐角或电梯口，提着快餐袋或抱着包裹、低头看手机的他们差点与我撞个满怀，匆匆的神色和雪白的牙齿一下子跃入我的眼帘。万家灯火的暮色中，在楼下遇到他们问询，开口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有点感动……

他们从事的工作，拥有一个共同的属性——EXPRESS(快递)，快速送达是他们的职责和使命。他们似乎始终在路上，以速度和效率闻名，就像他们背上那只跳跃的“袋鼠”、悬停的“蜂鸟”，那个跑成“大”字的人，或者化为各种意象的“风”“通”“达”“送”。他们很低调，就像胯下电动车上那个箱子的问候和承诺：“饿了么？”“为您跑腿！”“一小时，全城送！”

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属于不同的公司而干着相同的职业，他们曾被人称为邮差、信使、物流员，甚至送外卖的，现在，他们有一个公认的名称：快递小哥。

每天清晨上班，我都会在一处阒静的街角遇到一群快递小哥。他们冬天抱着头盔，夏天戴着遮阳帽，齐刷刷地站着领任务，很像一群即将出征的战士。他们的身后，是一排整装待发的电动摩托车。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在想，在接下来漫长的一天里，他们会去哪里，会遇见什么样的人？他们在哪里吃饭、睡觉，他们车载电池的动力够用吗？他们一天会跑多远的路，如果把他们的行动轨迹用线连起来，会不会就是一个“毛线团”？

每天，我们和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或者收件签单，或者扫码寄件，门铃响时，猫眼里是他们拎着饭盒等着与你交接的急迫。匆匆忙忙，若即若离，司空见惯却又保持神秘。他们是怎样的一群人？

星期天的早上，迎面碰上一个快递小哥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脸被朝阳涂成了红色，唇上细弱的绒毛在霞光里显得生机勃勃。那一刻，竟有冲动：跟他一起上路，不问苦和累，不计得与失，在奔驰中体验速度，在忙碌中感受充实，在收获时品味快乐。因为，这些都应该是青春的伴生物，也是年轻的衍生品。

当快递与小哥两个词成为固定搭配，变成人们口中的多频词语，说明这个词已被广泛接受和认可，并幻化成我们的时代表情。当今社会，速度与激情，效率与生活，便捷与舒适，已经成为普通人尤其是青年一代的自由选项，而挣脱了观念束缚，突破了时空局限的许多新生事物，正风起云涌地进入我们的生活。快递小哥，不正是这些新生事物的一个代表符号？

18年前，青年导演王小帅推出了一部小制作电影《十七岁的单车》。那个从乡下来到都市做快递员的少年，为了挣到一辆属于自己的快递单车而日夜奔忙。在梦想即将实现的时候，他的单车却被人偷走。围绕着这辆单车，上演了一幕幕让人难忘又辛酸的悲喜剧。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眼前还常常闪现那个让我无法忘怀的慢镜头：满身伤痕的十七岁快递小哥扛着他的那辆伤痕累累的单车，蹒跚着穿过狭窄灰暗的古老胡同，走向远方车水马龙的通衢大道。

那是新世纪的端口呈现出来的城市模样和生活镜像，是改革开放进入纵深区域世态万象中的小小一幕，是时代发展的表情折射和社会生活的生动再现。

20多年前，我在郑州的大街上看到了一辆印着“宅急送”的面包车。流线的车身上那个灵动的猴子和具有奔驰感的倾斜的字体，让我一下子想到了日本的快递业和他们惊人的效率。那时候，大街上还跑着横梁上和后座边挂着橄榄绿色帆布兜的自行车，广播里还时常能听到笛子独奏《快乐的邮递员》，邮局的门口，还立着小水塔一样的绿色邮筒，长途电话还贵得离谱，拍电报还是普通百姓最快最经济的通讯方式，取汇款还需要拿着汇款单去户口所在地邮局排队，异地恋的男女还需要借助信函传情达意，等待飞鸿的日子，度日如年……

30年前的暑期开学，我在返校途中被告知陇海铁路因泥石流而阻断，滞留三门峡旷野的那天下午，我跑了几公里路，去铁路附近的一个小镇邮电所给学校拍电报请假。记得那个邮电所简陋得与茨威格笔下百年前的奥地利乡镇邮局有得一拼。等我第三天上午跑到系里注册报到时，我拍给老师的电报竟和我同时到达了。

慢，是那个时代通讯的特征；等，是当时人们对待邮件的方式；快，只是人们的奢望或期盼。

一个事物的出现往往会引起另一种看似不相干事物的萌芽和兴盛，就像亚马孙热带雨林中一只蝴蝶偶然扇动翅膀，可能引发两周后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飓风。1969年，当美国军方将几所大学的四台计算机连接起来以方便通讯的时候，他们没有料到，这个后来叫作互联网的东西派生的电子商务，竟使网购风靡天下，从而催生了基于运输与派送的物流业。作为物流链条的重要一环，快递业如雨后春笋，遍地生发。

于是，快递小哥们，来了！

这是一个青春的群体，一个少年壮志不言愁的族群，不但有着健康的肤色和发达的肌肉，也洋溢着不畏艰辛、勇往直前的精神。他们的速度和效率以分秒计算，他们的飞驰和奔跑是生活的常态。很多时候，人们对此已经熟视无睹见怪不怪。他们来了他们走了他们像风一样，飘过后一切如常不带走一片云彩。

春天的早上，一个从凌晨2点就开始送餐、在夜幕中奔忙了4个多小时的快递小哥，在熹微的晨光中，仰躺在自己的车子上，酣然入梦。在他的侧畔，苏醒了的城市正开始一个新的人间四月天，他的与蓝天平行的近视镜片上，正映着鸟儿飞翔的身影。他应该多睡一会儿。然而几分钟后，这个小伙子被手机铃声叫醒——又有人饿了……

穿梭于城市街巷的他们的身影，和他们怀揣梦想、自强不息的激情，不止一次地让我们感动。

4月4日，打工杭州的外卖送餐员雷海为战胜如林强手，夺冠央视第三季《中国诗词大会》。那一晚，这个名不见经传、终日被风吹雨打日晒的快递小哥，他所有的奔波和辛苦都绽放出夺目的光彩。他用自己的努力和坚持，生动地诠释了那句著名的话：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6月4日凌晨，在温州市的一个偏僻街巷，一辆迷路的救护车遇见了正准备去夜宵店取餐的快递小哥卢湖成。他放弃了送餐，骑着送餐电单车，一直把救护车领到了救护地点，然后在夜色中默默离开了。

几天后，有媒体联系上了这位快递小哥，他说：人命关天，我迟到了大不了扣点钱。救护车是救人的，关乎生命！

一边是分秒必争的外卖订单，一边是生死时速的伤者急救。一个快递小哥的“抉择”，让网友“怒赞”！有人留言：希望点了外卖的小哥哥小姐姐千万不要给这位“迟到”的外卖小哥差评！

感动！

很想对快递小哥们说：请骑慢点；也想对大家说，请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