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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素君:人有架子不值钱

来源:大河报 来源作者: 编辑人:荆书剑 发布时间:2018-11-12 16:02:37

王素君,女,1933年生,周口人,成长于开封,是豫剧舞台上少有的“生旦两门抱”演员,创立了豫剧小生王派艺术。

口述人:王素君采访整理:张丛博 摄影:张丛博

5岁开始学唱戏

我出生于1933年5月5日,今年整85岁。离休前是河南豫剧院一团小生演员。其实我的具体生辰我也不知道,从来没过过生日。

我记忆里老家是周口的,幼时家里发水灾,闹旱灾、蝗灾。为了活命,我两岁多就和姐姐跟着一位本家叔出来了。由于年龄小,也不知道老家到底在哪儿。我本家叔是在扶沟县四街剧团里唱戏的,是个男旦,这个剧团的人都住在扶沟县大坑寺,我们便跟着来到这里。

那个时候,唱戏的剧团被称为是“大要饭的”,剧团靠唱戏来让人家给点粮食吃。剧团里有个拉弦的师傅叫王清书,看着两个小孩没有着落,剧团有人给王清书说“你们收住吧”,王清书思考后说,我姐姐年龄大了,收着当徒弟吧,我还小,认作女儿。我养父弹三弦、吹唢呐、吹横笛都会,是个多面手。

我养母毛莉贞曾经说过坠子书,她对我唱戏要求非常严格,我5岁便开始跟着剧团师傅们学唱。那时候艺人可苦了。冬天演戏搭的台子朝北,对着寒风喊嗓子,为防止唱戏时发声被风呛回去,我们都站在城墙上干对着风喊;夏天搭的台子朝南,观众朝北,演员们要顶着烈日演。当时一个团的人只有一罐水,还要洗脸化妆用,便都养成不喝水的习惯。

戏演完了还在哭

我7岁登台,当时演的是《莲花庵》里的小孩,是场哭戏,戏都演完下台了,我还是哭着,很入戏。妈妈说:“傻不傻,演戏都很哭嘞?”

小时候,我喜欢练武,经常演出结束后,戏迷会让我在桌子上翻跟头,展示元宝顶。抗日战争期间,剧团瘫痪,爸妈给我们请了师爷、老艺人曹金壘,踢腿、下腰、翻跟头,学了很多。我现在老了还能唱,和小时候扎实练功有很大关系。

《穆桂英挂帅》《老征东》《燕王扫北》《断桥》等好多戏,我从很小就开始学大戏,几百句的戏都能拿下来,所以我从小不害怕唱大戏。

到了12岁,许昌有个“二友(也有的说是‘油’)梆剧团”,是当地一个马车行扶持的团体,主演有名角桑振君、唐喜成,父亲带我来到这个团里,父亲拉弦,我搭戏。桑振君对我很好,经常给我教戏,我跟着学了《秦雪梅观文》《苏三爬堂》等。

后来桑振君离开后,父亲也离开了。我们又去到了封丘黄陵集豫剧团,这是杨金玉的团,杨金玉是阎立品的师父。父亲领我去找他,待了两年,看他演了很多好戏。

脾气不能随着本事长

1946年左右,俺爹领着我去开封,开封是祥符调基地,投奔大伯王清云,也就是陈素真的三姨夫,唱武生的。我来到工人剧团考试,艺人们有个说法,“上台几步走,再听一开口,就知有没有”,一番展示后,我当时就被留下了。

到开封算是开了眼界,挨着看陈素真、阎立品、张艳芳、姚淑芳、黄宝鑫、桑振君、刘素真等名演员的戏,当时开封市豫剧发展鼎盛,人才济济。看得我心花怒放,觉得有学不完的东西,虽然练功苦,但是真幸运,还能和好演员配戏,简直幸福极了!陈素真、阎立品的很多名戏我从小都学。

我对祥符调有深刻的感情,从小就记住这个味道了。团里张子林、赵清和、娄凤桐是领班,也很注意培养我。剧团有句名言是“鞭打快牛”,越用越聪明,在磨炼中越来越好。

我的养父母教我做人,比如学戏要尊重师傅,尊重同辈,爱护晚辈。母亲常教我不准争角,不准争身钱(工资),“人家觉得你能力够了,自然就给你了”。演戏水平由师傅来评定,不准有架子,脾气不能随着本事长,“大骡子大马值钱,人有架子不值钱”,不能是“卖豆腐的扛戏台,声音不大架子不小”。

不过我比较爱玩,注意练武不注意练唱,当时只要刮风下雨我就害怕,因为不能练武只能练唱。为此我妈没少打我,说“光练武老了怎么办?”贪玩时,爸妈会批评我“鸡蛋壳里发面,没有开头”,意思是你成不了气候,光贪玩吧你。母亲不让我傲,不让我争,不让我玩,所以我现在老了不会打牌不会遛狗,因为小时候就立志说一辈子不打牌。我喜欢看书,和老朋友一起谈谈艺术觉得有意思,戏迷朋友们经常找我交流,我觉着一个人在群众当中很幸福。

唱戏也要有文化

师傅们常说的一句话是“十三块板上见面”,意思是到舞台上,看谁受欢迎,别不服,别你自我觉得中了,得看观众咋评价。唱戏时,有的孩子胆小,快开场时师傅一脚就给蹬进去。我小时候胆大,光想上台演戏,上一次台长一次胆,不过我多是穿把子,跑龙套,在开封刚开始十多年没演过戏。俺妈说,这时候是学,“剜到篮里都是菜”,不能慌着上台,别觉着别人都上了你没上,处处留心皆学问,不一定哪天就用着哪一手了。刚好有一天,突然有个主演流动(离职去其他团)走了,事先也没有告假,但上午的戏《女贞花》要开场了,主演不在咋办?我当时十五六岁,这出戏我早就看会了,词儿都背会了。救戏如救火,闲着学了忙时用,领班问谁会这出戏,没人吭声,我说我会,这时师傅马上组织同台演员赶紧和我边化妆边对词,然后便上台了。

后来,《抬花轿》《对绣鞋》《秦雪梅观文》我都唱过。我印象深的是,开始感受到唱戏也要有文化。过去唱戏都没有文化,都是跟着师傅学唱,口传心授,并不知道唱的词是啥。

过去没有媒体宣传,新演员为了宣传自己,像桌子上搭的帐上会印上自己的名字,时间长了观众就认识了,才有了名气。唱了一年多,我开始给名演员配戏,配旦角,配丫鬟,但主要还是学。

王素君:唱戏不能光听掌声

王素君经常把总结的豫剧表演心得经验写在用药盒做的卡片上。

王素君剧照(资料图片)

演小生受到肯定

1952年,团里领导突然给我谈话,让我改唱小生,但我一直都是唱旦角,便哭。后来文化局局长问我原因,我说唱小生都是三言两语,是绿叶,不出名拿不到好工资,难以报答父母。这位局长劝我说,干啥都是为人民服务的,说不定你唱小生还能唱好,比旦角好。这个时候我都21岁了,隔行如隔山,小生与旦角是两门完全不一样的行当,也没人教我咋弄,心里愁死了。现在我老成这样,还在为小生发愁,希望徒弟们有成就。现在只要是小生的戏我都会去看看,学习学习。

后来,我趁着到北京看嗓子的机会,导演周则生领着我去看了和梅兰芳先生搭戏的生角白云生。演出前,导演领着我到后台,梅兰芳、白云生都在那里坐着化妆,问候了几句后,白云生问我:你是唱啥的?我说唱小生,让我走了几步后,他说,“你这台步适合唱丑”。然后我又走了一遍,他说:“你缺功呀!你手腕、脚腕、脖子、颈椎拔不上去,走出来不好看不俊俏。回家之后你用粉笔画个白线,在白线上走,不让歪,天天拔腰、立劲,走路不能哈腰。光直走不行,也要学着往左右走,手放的位置不能高过你的腰,眼不能太斜,不能太狠了,也不能贱了。”后来我按照他的要求天天练习。

唱旦角是小嗓,唱小生再使小嗓觉得不好,又用本嗓,最后我觉得真假结合更好。

川剧团的扇子功夫好,到全国推广,在河南停留了两天,我去专门练了扇子功夫。之后,观众说,王素君的戏能看了!说明我演的小生受到肯定了。我继续练,后来扇子用得不恰当,观众说不朴实了,还得收回来。走台步也要适当,要根据人物心情,根据角色需要,如果耍袖子太多了,就卖弄了。要体会走入角色里头,再放出来,要正合适,多了少了都不行。

多看书提高修养

1953年,王秀兰、王敬先和我都是工人剧团团长,王秀兰管全面,王敬先管业务,我负责行政,后来成立了艺委会,我们三个也都在其中。这个团也叫过实验剧团、开封市豫剧一团。那时,王敬先带我唱《陈妙常》《梁山伯》《风筝误》,王秀兰姐姐也带我唱《彩楼记》《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牛郎织女》等。我跟着她们成长,时刻觉得我要配得上人家,不能放松,要升华,配着名人唱戏,不能把别人的戏唱坏了。

《陈妙常》里有八句戏:“秋江河下水悠悠,飘萍落叶有谁收。下第无颜回故里,不知何处可藏羞。久别姑母少问候,今日下第去相投。借居读书消长昼,来科再去把名求。”我唱了很多板路,刚开始咋唱也不是味儿,后来悟到,潘必正不是没有才,是生病没有弄好导致落第,信心还是有的,是英俊的才子,要当成一个真正的才子来演,下功夫通过不同的方式唱,终于找到感觉了。

有诗人看我们的戏,说我演的小生不俗气,一身书卷气,其实我没上过学,都是观察文人生活,不学习不行。我没进过学堂门,要提高修养就要多看书,让自己雅起来。不能粗俗,才子怎么会对文房四宝不爱护?像一些小生演员拿起笔演戏随手一扔不行,要注意这些细节。

被称为“汴京三王”

1956年,河南省第一届戏曲观摩会演大会在郑州举行,开封代表团演了三出戏《王金豆借粮》《小二姐做梦》《推磨》。其中,我以小生身份演了《王金豆借粮》,和王秀兰、王敬先搭戏,我演了王金豆,讲的是美好的爱情,是个受欢迎的家常戏。《小二姐做梦》里,我又演了旦角,当时接受建议,去粗存精,不让说梦要改成做梦,与角色无关的删去,让她做梦动起来,《抬花轿》里的坐轿、《洛阳桥》里的甩大辫都用上了,通过人物来带动戏。

两个作品都得到了肯定,我荣获了表演一等奖。有人说,开封代表团“三王”弄得不错,都是一等奖。王秀兰说,会演结束了,咱们仨还得前进哪!后来,周则生导演为我们选择了上海越剧本《西厢记》,王敬先饰演红娘,我是张生,王秀兰饰演崔莺莺。戏一出来,戏迷们一看说:“三王啊!”就这样,“汴京三王”的名号流传开来。后来,我们还演了《彩楼记》《梁山伯祝英台》等。

后来文艺界创作开始注重配合中心工作,比如婚姻法宣传等主题,歌颂真善美,打击假恶丑,我认识到演戏就是教化人,教育别人也教化自己。

给常香玉大师配戏

1959年底,我被调到河南豫剧院一团,常香玉是院长。我在开封时就崇拜常香玉,因为太敬畏她,甚至都不敢和她合影。但我很愿意和她在一起演戏,可以学习很多。刚来了两三天就开始演戏,演《拷红》里的张君瑞,和常香玉搭戏。

常香玉在艺术上很提携我,我有些地方配合得不是太好,她建议让我找演文武小生的赵义庭团长学习,为此她专门带我去找了赵义庭。他们俩过去是搭档,他和常院长如何配戏的,我看得清清楚楚,受益了。

常香玉的师叔马天德是演小生、须生、花脸的,他有“活张生”之称,我也很敬畏他。他告诉我,演小生的规律是“喜生笑旦”,不能耷拉着脸,台步、身段要四面见线,照哪面都是画。我们都是搁一块练功。赵锡铭老师的话白好,演《必正与妙常》,赵老师帮我抠话白,让我用上气,注意喉舌牙齿的配合,很受益。常香玉院长的发声吐字、如何创造人物也给了我很大启发。

1979年,《小二姐做梦》重录了一次,我的发声、吐字、唱腔韵味上都有了新进步,被评价说,又有味道了。主要是见得多了,见识见识,见得多了就有识了。

1982年,复排出来的戏《必正与妙常》,我和高玉秋演的,在省里突然火了。这出戏,我专门把当年的编剧、导演周则生从开封请来,王玉铮、唐春生夫妇做的音乐非常棒,配乐上有琵琶、横笛、筝、大提琴、贝斯、二胡、板胡、笙等,唱腔上姜宏轩、尤树江等的设计也出新了。王冠君说:“《必正与妙常》洋乐器与地方民乐结合得好,是成功之作。”音乐一起就让人有很大兴趣,既新颖,又和民间结合得很好,唱腔比过去有韵味了,比过去顺了,积累的经验都用上了。音乐、唱腔包括舞美赋予了这出戏新生命,是大家的智慧。1984年这部戏又拍了电视戏曲艺术片。

回报戏迷

我是在1985年离休的。离休后有一段时间,马鸣坤带头办了个老年乐艺术团,宗旨是一不吃二不拿三不要,纯义务演出,我和牛淑贤、高洁、柳兰芳、贾廷聚等都加入了,经常到基层演出,义务给戏迷教戏。我们都是戏迷捧出来的,应该回报他们。

到现在为止,我收的徒弟有20多个,国家一级演员张三旺、李斌、万珍兰都唱得比较好,邯郸的国家一级演员陈晓霞、李丽萍等也很不错。我教的学生也不少,中国戏曲学院豫剧本科班我去教了三个月,赵岩、杨历明、李朋杰等我都教过。徒孙们来请教,我也会毫无保留传授给他们,并且把新领悟告诉他们。现在有些年轻演员舞台上方方面面还没认清,唱戏时舌尖上的路线还没捋清,我教戏不是让跟着哼哼,而是把方法教给别人,举一反三,何必让他模仿?

革新不能没有豫剧味

我的小生艺术特色是:不走死规律,从生活出发化程式,要自然别僵化,内心戏做到最强,外在是技巧,内在是动力,内外结合叫艺术。把简单弄成不简单,不简单的弄简单。我领会的是这样。

我给徒弟们说,舞台上唱戏不能光听掌声,有时候观众是打热闹,要自己看自己够不够这个分量,名演员不求现场鼓掌而在乎背后点头。现在有的年轻演员在乎一段戏下来观众叫了多少个好,其实有时候就是洒狗血,容易让观众出戏,这会被行里人纳入“外江派”。有的豫剧演员不知道啥是祥符调,有的步子跳得太大,离谱太远,观众听不到乡音。

我们豫剧唱的是中原音韵,好听上口。我们要守住本门的东西,继承、发展、创新,不创新就会死,创新才会活。乡音是一代代传承下来的,随着时代前进,不能故步自封,得发展,但需要把韵味继承下来,革新不能没有豫剧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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