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背靴》惊四座 “马派”艺术永流芳

马骐清唱

马骐在《寇准背靴》中饰寇准

2009年，马骐参加郑州电台联合中央电视台举办的《祝福祖国 唱响神州——河南戏剧名家大型演唱会》

2020年2月28日出版的《东方艺术》2020年第1期，刊登了河南省文化艺术研究院研究员、著名戏剧评论家谭静波的怀念文章《一出<背靴>惊四座，“马派”艺术永流芳——赏析马骐先生<寇准背靴>的艺术创造》，本公众号受权转发，以示怀念。

马骐先生是河南曲剧须生泰斗级人物！他于20世纪40年代初学唱曲剧，先后在灵宝县普及曲剧团、渑池县曲剧团及洛阳市曲剧团任主要演员及业务团长。由于他音色饱满洪亮，行腔自如，韵味醇厚，乡音浓郁；作派洒脱自然，娴熟老道，深受广大观众喜爱。从艺六十年来，主演了《四进士》《九龄救主》《寇准背靴》《孙安动本》《赵氏孤儿》等一系列须生重头戏，形成了独具一格的马派艺术。在他主演的诸多剧目中，时间最久远，影响最广泛，与他结下不解之缘的就是《寇准背靴》。他最早演出这出戏的时间是1953年。1956年《寇准背靴》参加河南省首届戏曲观摩演出大会。同年马骐演唱此剧中的主要唱段被中国唱片社灌制了唱片。1982年该剧由河南电影制片厂拍成戏曲艺术片，易名《背靴访帅》。一出《背靴》戏演了30年，红了30年！马骐在剧中塑造的寇准，从唱腔到念白，从做派到特技，功力老道，色彩独具。其非同寻常的创造，不仅被观众誉为“活寇准”，也使这出经久不衰的经典保留剧目成为彰显“马派”风格的扛鼎之作！

《寇准背靴》讲述的是：辽兵犯境，八贤王、寇准因无人挂帅御敌而焦急。杨延景因焦赞打了状元被充军汝南，再度面临奸臣王钦若谋害之危。死于瘴气的义弟任堂惠与杨延景面貌相似，遂被顶名杨延景病死而运尸回京，杨延景则携任之腰牌潜回天波府。八千岁赵德芳偕寇准前往吊唁，寇准见郡主外穿孝服内着红衣而心生疑惑，请为守灵，待郡主为杨送饭时暗暗跟踪，为避免靴响，脱靴背之。真相大白时，寇准、赵德芳以国事为重，说服杨延景挂帅北征。马骐主演的曲剧《寇准背靴》之所以深受中原广大观众喜爱，最大的看点是将宫廷戏世俗化，将帝王将相平民化。该剧所表现的内容和形式，均做了平民化的变形处理，实现了平民观众观赏的亲切、自然，无障碍！这正是马骐刻画寇准形象的主要艺术追求。

首先，用浑厚、老道、朴拙、潇洒的唱腔塑造人物，既显示质朴自然的风格，又展现出独特的“马骐韵味”。20世纪50年代以前的曲剧，唱腔上行当不分明，不论小生、老生、闺门旦、彩旦，都是“一道腔”。作为老生行当的寇准，如果运用同腔同调的尖高音演唱，显然不合时宜。于是，他便在继承曲剧传统唱法的基础上，大胆革新创造，把原来常用的尖高音降为纯厚、宽宏的中音，让寇准的唱腔旋律基本行进在中音5与低音5的音区内，显示出一种稳健、平和、中庸的味道。这一降，对于曲剧生行、对于马骐都非同寻常。当时他所在的渑池县曲剧团常在豫西、晋南一带演出，只要他在幕后一起腔，观众就会在台下议论“马骐，马骐”，随之报以热烈的掌声，足见观众对“马骐新腔韵”的认可。“下朝来一边走一边长叹”一段唱是《寇准背靴》中的核心唱段，表现的是寇准为国事愁肠百结、忧国忧民的心理情感。布局上打破了曲牌间不连贯的旧套路，借鉴了豫剧【二八】转【流水】、【流水】转【慢板】的技法，整段唱由【慢垛】转【上流】，再由【阳调】转【诗篇】。这种新的唱法，不但结构严谨，而且韵律一直在中音区辗转腾挪，虽没有大起大落，大开大阖，却韵味醇厚，乡韵浓郁，充分抒发了人物内心的万千思绪，唱出了情感的起承转合，尽展了洛阳曲剧须生唱腔的独特魅力。

马骐：下朝来一边走一边长叹

如开头句“下朝来一边走一边长叹”，一声【慢垛】起腔唱得低迥舒展，尽抒人物压抑沉重的心情。唱到“他主和，我主战，众文武议论纷纷不一般”“天明五鼓上金殿，吵吵嚷嚷老半天……”这里，有半音、有寒韵、有切分、有断连，似说似叹，似叹似说，委婉生动地唱出了人物满腔的无奈与哀怨。唱到“国有难我若是袖手不管，白吃俸禄我做的什么官，我寇准拍拍良心对不起天”，更是有顿、有挫、有收、有放，节奏铿锵地倾吐出人物一片赤情与丹心。唱到“王钦若与杨家结下私怨，苦害了杨延景死在汝南”，曲调转舒缓沉重，表达了人物对忠良的无限同情。末句“南清宫去把千岁见，一心要抗北番，保卫大宋锦绣江山”，【诗篇】的收尾处音调浑厚刚健，酣畅地挥洒出人物坚定的意志和信念。这段具有“马骐韵味”的洛阳曲剧脍炙人口，在民间广为流传。《寇准背靴》另一段有世俗化、平民化特色的唱段，是寇准与八千岁赵德芳杨府吊唁时，寇准向八贤王分析杨延景“到底死没死”的一段唱。这段唱的韵辙用的是略带诙谐味道的中东辙，以显示唱段的风趣家常。全段以【诗篇】为主干，后转入【扭丝垛】。【诗篇】是曲剧长于叙事的曲牌之一，在加重语气时往往采用插入垛句的办法，以推动情绪的进展，使得表情摹态活灵活现。譬如下面的几句唱：

许多事既不合理又不合情，

仔细一看：千岁呀，尽是窟窿。

听为臣一桩桩一件件，

桩桩件件说与你听。

佘太君柴郡主哇，

她们是左顾右盼慌慌不定。

还有个冒冒失失、乱使眼色、假装咳嗽的老杨洪。

灵堂里摆设歪三扭四、乱七八糟、多不齐整。

两个丫环孝戴不正，

两支蜡烛一个灭来一个明……

马骐：杨元帅死不死还不一定

这些垛句，唱中夹说，说中夹唱，唱唱说说，说说唱唱，马骐唱得格外专注，格外留神，可谓吐字清，咬字准，力度却重又轻，特意显露出提供情况时略带狡黠的神秘感。待情况基本廓清，转入【扭丝垛】时，节奏稍微加快：

柴郡主又恼又气她又担惊，

只是把眼瞪，不敢吭一声，

用手拉，他不动，

急得个柴郡主用脚蹬（啊）、蹬、（哎）蹬了好几蹬！

这里，马骐将寇准捕捉到杨府中众人露马脚时一个个的狼狈相唱得形象、生动、俏皮、风趣，尤其是唱到“柴郡主外穿孝衣内套大红（啊）”，还情不自禁地喷发出了窃笑声。整段唱，虽说表现的是王公大臣间议论国事，可那神态、那语气、那举止，更像是两个老伙计在拉家常、说悄悄话。把一个平民化的智慧老臣为国家、为社稷求贤若渴的良苦用心表达得惟妙惟肖、入木三分！

另一方面，程式表演洒脱、生动，刻画人物细腻传神，将人物情感心理变化尽化在手、眼、身、法、步中，展现出独特的“马派神韵”。“吊孝”一场，当寇准发现府中的丫环们举止异常，他眼神左右一动：“噢，这是为什么？”当发现宗保、郡主动作慌张，眼珠即飞快滚动：“呀，太反常了！”他干脆用眼睛来说话。当发现佘太君也言语吱唔，更坚定了他的猜疑，频频点头：“不错，这里边定有文章！”全是人物内心语言的精准外化。接下来，他陷入急剧的思考——只见他倒背双手，来回徘徊，随着脚步轻轻的移动，两只帽翅闪了起来，好似金凤展翅；接着左停右闪，又右停左闪，如同龙尾摇摆……人物的满腹疑云、万千思绪尽化在这为凤为龙的帽翅上来。寇准的沉稳、老到、睿智，自然刻画得洒脱灵动、栩栩如生！

第三个特点是身段程式夸张变形，展现出塑造人物中平民化风格的狂放不羁、自由率真。“花园跟踪”一场，为了探明杨延景的生死真相，七八十岁的老寇准黑夜里跟踪柴郡主，又穿宅，又过院，又踏石，又过桥，不顾坎坷，费尽周折。这当中，寇准与柴郡主，一个明，一个暗；一个藏，一个躲，充满惊险，充满情趣。而马骐更是以非常农民化的传情方式，通俗质朴地将老寇准的幽默风趣展现得出神入化，获得了极佳的演出效果。在这场戏中，最出彩的动作无疑是“踢靴”！黑夜里，寇准跟踪柴郡主，深一脚浅一脚，紧一阵慢一阵，边行边唱，“离远了又怕跟不上，离近了又怕露了形。靴子底厚邦又硬，踢踢踏踏有响声，路滑扭得我脚脖疼” 。于是，狼狈不堪的老寇准情急之中先把右脚靴子踢起，让靴子飞落在右肩；随后一个蹲步转身，又把左脚靴子踢飞起来，快速接住，再转身撩于左肩背住，随后跟踪柴郡主摇揺摆摆扭起了【秧歌十字步】。每到此处，观众定是欢呼雀跃、掌声雷动！实乃“台上一闪现，台下一千遍”“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几斤重的高底靴踢起五尺高再稳稳接住，马骐在台下何止练千遍!何止功十年！

精彩的“踢靴”到“背靴”，使人物化窘态为欢态，化危机为转机，既有艺术的美感，又生动刻画了这位农民化的朝中重臣乐观、风趣的性格和“一片忠心为大宋”的忠良品德。这夸张变形的表演，不仅使观众赞叹，也成为马派艺术最鲜明的标签，长久载入河南曲剧的史册！

作者：河南省文化艺术研究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