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原风景

大路

故乡的大路，是顺河、沿山的曲曲折折的路，不太宽广、也不太平展，只是和消散在山间的羊肠小道、村边的担水路比起来，才称之为大路。大路罕有汽车通过，偶尔会有一辆装着铁轮子的牛车，伴着一声清脆的响鞭，吱吱呀呀地轧过来；挑担的、背篓的、挎篮的，是大路上的常客。

路边的瓜棚，是人们歇脚、聊天的地方，成为沟通信息、感情的最好驿站。男人们拿起挂在瓜棚泥墙上、用玉米胡编织成的长长的火辫子，面对面蹲着，一边燃着烟锅，一边谈论着养牛贩羊、嫁娶酒宴，枯黄色草帽下面是黑黝黝的脸庞；女人们只站在路边，说不完儿女不省心、男人没成色、公婆不待见的牢骚，时而滴两滴咸咸的泪，时而挤几声浅浅的笑。

路的两边是稀落的树丛，树丛后面隐隐的是青瓦白墙的农舍，农舍传出的嘹亮的鸡鸣、低沉的犬吠和老牛的叹息，天籁般动听。夕阳下，家家屋顶冒出袅袅青烟，轻纱一样飘荡在树梢上。

散学的儿童从岗上冲下来，鼓囊囊的书包、红彤彤的脸蛋和相互追逐发出的欢笑声，构成了大路上最美丽的一抹风景。

笑声过后，大路又归于平静。斑鸠大大咧咧地在路中央散步，黄雀顺着车辙一路小跑，蚂蚱们围绕那堆牛粪，时而盘旋，时而降落……

菜园

沿着南边山坡高低错落的三片梯田，种着瓜果蔬菜。一条水渠穿过村子流进菜园滋润着青苗。菜园有专人负责，点菜籽，栽菜苗，施肥，浇水，除草，捉虫，每天都有一个主题。

春天，菜园子绿油油的。韭菜一茬一茬地割，莴苣一层一层地剥。村里的莴苣菜是吃叶子的，一棵一棵贴着地皮长，像是摊开的荷花，叶子从外层剥起，一次剥一层，越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根头上顶着几片碎叶的菜杆子，扒了皮以后是很细的茎肉，用手搓软以后，变得很甜。

夏天，菜园子里色彩缤纷。白天，红的番茄、紫色的茄子、绿的小葱、青黄相间的黄瓜，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醉人的清香。晚上，成群的萤火虫在菜园子里飞来飞去，像是从碧空漏下来的星斗。

秋天，萝卜、白菜是菜园子的主角。辣椒、南瓜、西瓜零星点缀在田埂边。趁着大人们在草棚里喝茶的功夫，小伙伴们光着脚丫子窜进园子，拔一棵萝卜，溜进清溪中，一边玩水，一边大嚼。

初冬，挂了一层白霜的冬瓜像石磙子一样躺在地里，白菜包裹在干褐的叶子里熟睡，蟋蟀藏在枯叶下面窃窃私语。

收获时节，菜园子是最热闹的，大人们忙碌着，将瓜果蔬菜分成大堆小堆。儿童们欢叫着，扑蝴蝶，逮蟋蟀，捏蜻蜓，捉蚂蚱。菜园子旁边的小溪，清澈而宁静，几片青菜叶子漂浮在水面，缓缓地流向远方。

石屋

山上的石屋，是小伙伴们游戏的天堂。

小时候，家家户户都烧柴锅，上山拾柴火自然就是我们的重要任务了。于是，山便成为我们常来常往的地方。花栗毛砍完了，就扒叶子，叶子扒完了，就割茅草，山这边光了，就到山那边。

整个暑假，我们都会在山上大兴土木，建造我们自己的营地。我们选择的山洼是另一个村子的山，那个村子离这里十几里地，大人们鞭长莫及。这个山洼是阴坡，下午的太阳照射不到，偶尔轻风吹过，凉爽宜人。山洼里有清澈的山泉，泉水甘甜可口，淙淙地从半山腰留下来，汇成细细的小溪，曲曲弯弯流向山脚下的小河。我们在山洼中间的砾石堆里选择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地，利用地形地势，用片石砌造一间房子，大的有三四个平方，小的只能容身。房子一般是方形的，就势而建，既不讲规则，也不讲形状，只有四堵墙，天太热时会用树枝搭一个顶，遮阳之用。

石屋之间基本没有距离，但我们还是扯来了许多细藤条当电话线，将镰刀别在石缝里上下拨动，发出哒哒哒哒的声响，就算是铃声了。更多时候，我们会蜷曲在石屋里，发出惊天动地的鼾声。

山上的石屋，也是我们的厨房。从河里摸来的鱼，不用剥开，取一块薄薄的片石，在山泉里刷洗干净，将鱼整个放在上面，架火烧，须臾便有香气弥散开来。两面烤得了，将鱼鳞刮去，细嫩的鱼肉，好吃！有时候，大家分工明确，配合默契，趁家长不注意，分别将洋铁碗、******、菜油、鸡蛋等顺到石屋里。打水、和面、烧火、掌厨，在碗里炸出的油条别有一番风味！

如今，山上的石屋恐怕早已坍塌了，或者埋藏在浓密的蒿草之中，再也找不到它的踪迹。只是在梦里，我常常能够看到那时的天空，听见小伙伴们欢快的歌声……

歌谣

年少时的歌，一半是奶奶和外婆教的，一半是听其他小朋友唱的，虽然早已被时光冲刷得残缺不全，但仍能随口哼上几句。

山里的小孩在夜晚最爱玩的游戏是挑兵挑将。小伙伴们站成两排，手挽着手，组成人链。一边先出来一个人，高唱到：“野鸡翎/背大刀/你的人马叫我挑”。另一边一起喊：“野鸡翎/背大刀/我的人马任你挑/放马过来……”那个人便冲上去腾空砸向对面的人链中，如果把他们砸开，就可以挑过来一个力气壮的。如果砸不开，就只得乖乖地留下来。

村头的小河，流水淙淙，河边的草青翠鲜嫩。打完猪草，小伙伴们会三五成群地坐在草丛中，将脚丫子拢在一起，一边数着一边唱着：盘脚盘/盘三年/三年点/点油盐/油盐发/发芝麻/芝麻地里代打瓜/打瓜甜/要掏钱/有钱的/吃一个/没钱的/爬过去……最后一个字数到谁，谁就要撅着屁股爬一圈。

山里人节俭，平时不怎么沾荤腥，只是到了传统节日，才会割上一两斤肉，打打牙祭。山里的少年盼望过节，爱唱杀猪宰羊的歌谣：十来一儿/杀白鸡儿/白鸡儿说，我下蛋下得多，杀我不如杀个鹅/鹅说，我脖子长，杀我不如杀个羊/羊说，我四条腿往前走，杀我不如杀个狗/狗说，我看门看得嗓子哑，杀我不如杀个马……

山里夏天的午后，万籁无声，寂寞的少年总是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边望着屋后枣树上走来走去的山雀，一边迷迷糊糊地给弟弟哼着催眠歌：板凳歪歪/坐个乖乖/板凳摞摞/摞个大哥/大哥卖柴/买个奶奶/奶奶烧香/烧个姑娘/姑娘作揖/作个公鸡/公鸡叫鸣/叫个小虫（麻雀）/小虫加加/加个蚂蚱/蚂蚱蹦蹦/蹦个长虫/长虫爬爬/爬个南瓜……

院墙外，是一带远山。天上，白云缓缓地流动，变幻出不同的形状。少年的思绪，总是飘向云层之上的蟠桃园，山林中的狐仙和群山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