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电话

明明是自己儿子的声音。她当然确信无疑自己的孩子正在什么地方等着她。刻不容缓，就把钱打去了……

不到六点她就起床了。躺在床上也是睡不着，就起来，趴在阳台上向外瞅瞅，树上还是光秃秃的，到厨房转转，灶台上的一切还是原样。更何况街道上零零星星已经有了早起的小贩的脚步声，她就叠叠被子扫扫床，洗漱去了。

屋子里成天到晚只有她孤独的脚步声在回响。因此，偶尔咳嗽一声，就显得尖锐而响亮。也许是为了想让屋子里多点生气和响动，她把收音机成天开着。

因为牙口不好，她吃饭很慢。她吃饭还用牙吗？不用，她用的是舌头。吃了饭，就打扫房间。她打扫房间也很慢，说是打扫房间，其实是为了消磨时间。光是擦拭放在客厅桌子上的那个相框，几乎就要用半早上的时间。擦着，还不断对着相框里的那个老头子嘟囔着什么：“老头子，你上哪儿去了，孤零零丢下我，你心真硬哟……”擦完了，又拿起电话，擦了起来。她擦着，想着什么，但再怎么磨蹭，也似乎等不来那个声音。

干完这一切，也该歇歇了。坐在沙发上，她剥开一个橘子。这时，电话响了。她以为听错了，但是没有，她甚至都看见电话有点等不及地烦躁地跳起来了。她拿起话筒，忙忙地喂了一声，那边立刻传过来一个焦急的男中音：“请问你是张建设的母亲吗？”

她差点儿没笑出声来，说：“你说错了，我儿子是张建国，你是不是打错了？”

对方立即改了口，说：“对对对，我急糊涂了……张建国发生了车祸，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她微微吃了一惊，说：“你别骗我了，孩子，我早听出来了，明明是建国的声音。孩子，你现在在哪儿？”

对方立马改了腔调，说：“妈，我就是建国，我是怕吓着你，才骗你的。我现在困在乌鞘岭的高速公路上了，我身无分文了……妈，我现在又饥又冷，快饿死了。妈，求你赶快给我寄五千块钱，再晚就……”

她似乎真有点着急了，却只怕吓着儿子似的安慰说：“你别着急，儿子，有妈妈在，妈妈就给你寄钱来……儿子你在外面一定要招呼好自己。我给你脖子上拴的玉菩萨还在不在？那还是你姥姥传给我的……它一定会保佑你的……孩子，你怎么老不回来，你不是总缠着要妈妈给你擀面条吃吗？你回来吧，妈妈现在有空了，天天给你擀……”

她的话像决了堤的洪水似的倾泻着，恐怕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都说了些什么，她只想把肚子里所有的话都倒出来。也不知说了多长久，她突然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抑制不住的哽咽声。她的心更急了，忙着说：“孩子你怎么了？妈就给你把钱打过去。”电话那头的人突然放声哭起来，说：“妈，钱我不要了……”

明明是自己儿子的声音。她当然确信无疑自己的孩子正在什么地方等着她。刻不容缓，就把钱打去了。

以后，打扫完卫生，她总要呆呆地望着电话出一会儿神。从那个塑料盒里能飘出儿子的声音，为什么不能走出来一个活人呢？一个星期过去了，她果真盼来了儿子的讯息，可不是儿子回来了，是她打出去的那笔款，又被儿子退回来了。她真弄不明白什么意思，这时电话突然响了。

“对不起，大妈。”电话里那个声音突然急切地说：“我不是你的儿子，我是个骗子。”她说：“孩子你乱说什么？你明明是我的儿子。”他说：“不，大妈，我是个孤儿。我从小没有妈。是个好心的老爷爷把我养大的。小伙伴们从小欺负我嘲笑我，说我没妈，是个野种，我和他们论理，经常挨打……上学的时候，有几个同学经常侮辱我，往我身上贴纸条，我哭了多少回啊。我想别人都有妈，我为什么就没有啊？我学不上了，就去找妈妈……这辈子，我怎么也得叫一声妈妈。我跑了多少地方，吃了多少白眼和耳光，也找不到……我成了一个流浪儿，长大了……但是，大妈，是你让我感受到妈妈的温暖了……妈妈，我找到妈妈了……”说着，电话那边的人早泣不成声了。

她说：“孩子，你就是我的儿子，明明是我的儿子。”说着，她也禁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她的独生子张建国，早在六年前的一次车祸中遇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