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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我老的老头儿

来源:大河网-河南日报 来源作者:耿瑜舒 编辑人:荆书剑 发布时间:2013-01-21 13:19:59

我爷爷吧,就是那种街上一抓一大把的老头儿啊。这种老头儿,夏天的标准配置是白色汗衫,黑色或者葛色皮凉鞋,灰色长裤,汗衫一定得扎裤子里——高腰裤拉长比例显得身材好,人人都知道。黝黑,皱纹比头发多,全秃或者半秃的脑壳上顶着草帽。骑女式自行车,车篓里满满当当塞的全是菜。站街上喊声“爷爷”,路边树荫下的麻将摊儿象棋摊儿上,一桌四人得有仨同时回头,仨还都是差不多模样。

但他又是个不那么常见的老头儿。这老头儿年轻时是老师,话篓子一个,并且训话训成习惯了,总爱一板一眼端个架子。过生日或是吃年夜饭前非得发表一通演讲,然后才允许家里人动筷子。哪怕一桌人谁都没听他到底讲了什么,他还是坚持着抑扬顿挫读完自己的讲稿。读完还有足够的心理素质能乐呵呵地看着我们——不愧是当过老师的。几年前我们还都做个样子,在他讲话时闭着嘴发呆装好学生,这几年干脆直接在底下各讲各的,等结束时嬉皮笑脸鼓个掌。这老头儿也不恼,照样咧着嘴亮出两个假门牙。

这老头儿的另外一个职业病是嗓门大。我给他取外号叫做“高音喇叭”。我们家现在住九楼,他一打电话,一楼都听得清清楚楚。听他接电话比欣赏一场现场演奏会还震撼,每次他挂了电话我都忍不住要拍拍被声波震热的耳朵。小时候,曾经特别讨厌他的大嗓门。一次我生病住院,他来探病,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尴尬得我发烧头晕都顾不上,噌地一下子直起身来叫他声音小一点。

但大嗓门也不全是坏处。小时候,家里进过一次贼,半夜三更偷偷从厨房窗户爬进来的。这老头儿睡得朦朦胧胧听见了响动,被子还缠在身上就直接从床上滚下了地,同时吼了一嗓子。听到那一声石破天惊般的“谁”,那贼跟闪电侠似的,嗖地就窜了。

除了能吼退小偷,这老头儿还会编故事哄我睡觉。比如“倒霉贼”的故事:跟上文那个贼没关系,这个贼讲的是有个小偷特别惨,偷一户人家结果接连受挫,连坐个马桶都被螃蟹夹住;再比如不学无术的书生的故事:一书生给别人家写春联,自己不会书法就拿个碗扣住只屎壳郎,给虫子身上沾了墨水然后让它在纸上爬,爬完了,书生拿去贴,就说自己写的是狂草。他讲过很多很多故事,可惜当时没记录下来,现在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只有一句话因为反复听到,印象特深——“劳动人民智慧啊!”

就是这么个样子的老头儿,从我记事起就一直陪着我。最初和这老头儿比赛爬楼梯,我跑得气喘吁吁也还是输,后来就可以站在楼顶鸟瞰这老头儿的地中海式脑壳,看他慢吞吞走上来;最初我挑食不肯吃饭,这老头儿跟我玩“吃三口”的游戏,规则是“看你三口最多能吃下多少”,后来吃多也好吃少也好,再没人陪我玩这游戏;最初这老头儿帮我算数学题还尽量模仿我的字迹,后来我的作业他就看不懂了;最初这老头儿在家里的露台上种丝瓜,种葡萄,种花生,还种草莓,后来就搬家了,然后又搬家,再搬家,还搬家;最初这老头儿过春节时会偷偷塞给我比别的小孩儿多一倍的压岁钱,现在我已经三年没在家过春节了,也早就过了收压岁钱的年纪。

去年暑假,这老头儿回老家,我姑姑开车载他,路上出了车祸,他胳膊骨折了。我去医院看他,安慰他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打上了石膏以后,这老头儿出院回家,我打趣说他像机器人。其实,我爷爷才不像机器人呢。机器人,要么像阿西莫夫笔下的机器人那样一伸腿就掀翻辆车,要么像电影里的机器人瓦力,能在宇宙里被星星照着跳舞。我爷爷高又瘦,怎么看也没掀翻车的力量,舞步更是丝毫不懂。机器人更不会被岁月侵蚀,年轻时绰号是“电线杆子”,现在却似风干的核桃。

小时候有件印着斑点狗的衣服,我特别喜欢,就总是穿了又穿。有一天发现穿着特别紧还短了一截,于是恼火地质问我妈是不是把它洗缩水了。你看,衣服小了我可以问我妈去,可是我爷爷缩小了一圈,我该质问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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