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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队长

来源:大河网-河南日报 来源作者:万伯翱 编辑人:荆书剑 发布时间:2013-03-15 14:53:54

高队长名叫高金宝,贫苦家庭出身,祖祖辈辈没有见过金银财宝,爹妈却给他起这个名字,大概是祈求他能招财进宝吧。他l932年出生在河南扶沟县高河套村,去年冬天去世,活到了80岁。

l938年夏,国民党炸开郑州花园口黄河大堤,高队长的父母用箩筐担着年幼的他逃荒要饭,那情景就如冯小刚执导的电影《一九四二》所描述的那样。他父母为了救孩子,先后饿死在逃荒路上。他拖着棍子断断续续要了l0年的饭。

l947年,他回到满目疮痍的老家。昔日的良田,变成了漫漫黄沙,他跟着兄嫂租种几亩薄田,全家过着吃糠咽菜的日子。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新中国重视黄泛区的复兴建设工作,创建了黄泛区国营农场,高队长就是刚建场时招来的青年农工。他大约有一米七六,瘦削,留着板寸头,眼睛不大,算不上英俊,却很精干。由于他干活不惜力,爱场如家,农场职工和家属都叫他“铁疙瘩”。他在分场没有工作多久,就当上了生产队组长。l957年,他又被选为队长。到了l962年,我下乡到二队当知青那年,他调到新组建不久的园艺场当上了二队生产队长。

那时当队长真的是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他每天总是第一个赶到我们生产队队部。天刚蒙蒙亮,他家那个不过三平方米的小厨房,没有玻璃窗户,黑灯瞎火的,他老婆常常来不及洗脸梳头,就急忙先给他做饭,他匆匆吃过就抢先上班了。l962年秋天,我刚刚下放到农场劳动,正赶上三秋。每天他都提着磨好的镰刀早早地到我们知青大伙房门前的大槐树下,敲响吊在槐树上的半截铁轨,集合我们去地里干活。记得那年国庆节后,他领我们到地里去割黄豆,他知道我初来乍到不会磨镰刀,还特别为我带来一把明晃晃的新镰刀。“秋老虎”依然厉害,到ll点就穿不住衣服了。高队长只穿一个小背心,显得骨瘦如柴。黄豆种在黏泥土里,几天秋雨,地里的水未干。高队长打着赤脚,我们也纷纷脱鞋甩袜。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刚割过的尖利豆茬,双脚都被扎破了。我抓不住粗壮又扎手的豆棵,感觉镰刀也不听使唤,常常一刀割不断又粗又韧的主茎。高队长看我笨手笨脚的样子,干脆让我去收拾割下的豆棵,去装马车。他则一马当先,左手抓右手割,豆棵纷纷倒下,真是一个劳动好手。

我们二队主管的“国光区”苹果园真叫大,一眼望不到边。厚密的树叶非常招惹红蜘蛛,高队长早上上班后总是先带上植保员到“果园区”绕一圈,仔细观察果树,看果叶和果实的变化,还在小本上每天都记录下变化情况。他深知对于猖狂的病虫害只能“早发现”、“早喷药”、“早彻底消灭”。那时喷药防护措施差,只是戴口罩和粗线手套而已。当时用的是剧毒“l059”,每年要打近l0遍。每天8小时在头晒脚烫的沙质土地上,四周是密不透风的蒸笼般的果园,野草齐腰深,手举丈余的喷杆和沉重的铜制喷头,每个人边喷药边用手迅速扯拉着近两丈的黑色橡胶管,浑身上下都被农药水和露水浸透。我们四个喷药手不停地对着高大的苹果树上下左右立体喷洒着药水,那一望无际的果树,好像永远也喷洒不完啊!

有一次,我们整整喷了一夜的药,天色微明,高音喇叭里响起了歌曲《东方红》和毛主席语录。我们几个喷药工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满脸倦容。精神饱满的接班人员已经陆续到来,突然发现接高队长班的喷药手并没有到位。在朝阳下,高队长的脸色颇为苍白,那消瘦的脸上皱纹也显得更多更深。应该来接他班的是革委会副主任,是个造反派头头,此时不知身在何处。只见高队长动了动沾着发白药物的嘴唇,只说了一句:“我身体好,再多打会儿不要紧。”后来大家到处去找那人,发现他在一个偏远的瓜棚里呼呼大睡,鼾声如雷!等他赶到果园,高队长已替他多打了四五个小时,已经脚步踉跄了。只见这位造反派头头一边接喷杆一边说:“老高不好意思了,昨晚抓了一夜的革命,让你今天多促了会儿生产!”老高咳嗽两声,掏出纸烟坐在地头休息了一会儿,他站起来并没往家走,而是往果园深处走去,检查没喷上药的树枝有多少,他一一补喷上。

有一年四月初,我们的“金帅”和“红星”区苹果正逢盛花期,可是天公不作美,就在这最重要的传花授粉的当儿,却接连十来天春雨霏霏。眼看脚下的花瓣越落越多,高队长茶饭不思,辗转难眠,跟北农大来实习的师生还有本场园艺技术员不断商量,决定发挥全体职工的主观能动性,对果树进行“人工授粉”。一连干了三天,到盛花末期我们真把几千棵树全部过手了一遍。那一年,整个黄泛区有二万多棵果树经过人工授粉,确保了大丰收。他爱人在农场医院分娩了,他却全然不知,他正在果园带领大家往大卡车上装出口的苹果呢!

l972年初春,我到河南大学外语系读书,成为河南第一批工农兵学员。到了秋天,高队长带着新收的苹果专程到学校看望他当年的队员。他仍抽着他的“红灯记”牌劣质香烟,不时咳嗽着,脸上的皱纹更密更深了,两鬓也开始霜染了。他把苹果分给我和我的同学们,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狼吞虎咽。

我大学毕业后参了军,在郑州炮院当了名翻译大队的军官。秋天,“国光”苹果挂红染色时,他又提着“金帅”、“红星”苹果到部队来看我。我转业到北京国家体委,那已是l987年了,这位当了30多年队长的老农工,调任农场外贸公司工会主席,也终于穿上干部装了。他那次还是提了一满筐大小“国光”苹果进京,还多加两瓶农场自产的“白玉香”牌米酒。

高队长永远地走了,我再也吃不到他亲手种下的苹果了。那是我吃过的世界上最好的水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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