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万水千山

父亲的好友常常笑称他为“胡子”（土匪），在东北男人眼里就是敢作敢为很爷们儿的那种男人。他是闯关东的第三代，聪明机智胆大，十二三岁时，全村老少爷们儿买马都要请他去相马，小小年纪便和猎手们进入深山打野猪、套狗熊。在日本人侵占东北的时候，十六七岁的父亲被日本人抓去当劳工，他竟然冒死逃了出来。后来在日本人投降的时候，他和村里的小子们冒着枪林弹雨闯进日本军官的家里，“抢”了许多生活用品，一座100多年历史的德国挂钟和早期的大块头“洋匣子”（老式收音机）都是父亲那时从日本人手里抢来的。

父亲很刚强。他20岁带着新婚的妻子从老家到城里闯天下的时候，只带了两条被子和两个饭碗。北国的冬天天寒地冻，小孩儿晚上都被父母搂在怀中温暖着睡去。母亲的怀抱被姐姐占去了，刚刚记事的我则开心地躺在父亲的怀抱中，呼吸那辣辣的关东烟味道。每天父亲一下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他那满是硬胡茬的下颏亲昵地扎我的脸。尤其是我想要好东西或玩具的时候，他总是把亮亮的大脑门伸过来，幽默地说：“你把我啃了吧！”他给我买过的玩具中只有一把小手枪、一辆小汽车，其他的红缨枪、大刀、镰刀等，都是父亲亲手给我做的，亲自刷上油漆。我常常自豪地拿上父亲做的武器带领一群小孩去树林里爬树、钻洞，甚至去爬火车，还能从高高的房顶领着大家跳下来，经常摔得浑身是土，上衣、裤子三天两头被树枝挂烂。在父亲粗犷的爱中，我被当成了一个顽皮的男孩，一个名副其实的“小胡子”。他快乐，我也快乐。

像东北的很多老爷们儿一样，他酷爱喝酒，也爱抽烟，一生也没改掉这个习惯。因为喝酒，母亲没少和他生气。我是父亲的同盟军，看他喝酒高兴我积极相助。五六岁的我每天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酒瓶，去小酒店里给他打上半斤酒，回到家看着他开心地喝酒，我就坐在边上陪他吃花生米。

父亲仅仅上了几年小学，就写得一手好字。他特别会讲历史故事，杨家将、封神榜、三国这些故事都是他绘声绘色地讲给我听的。他特别爱听新闻，我却总是不耐烦地打扰他，那都说的是什么呀？当我长大后真的做了新闻记者时，爱听新闻的父亲却因饮酒过量体弱多病早早地去世了，如果他能活到今天看到我写的新闻作品时，他该多么自豪和快乐！

最让我心疼的是，我上初中的时候，当铁路工人的父亲难得有一次去湖南出差的机会，那么爱喝酒的他竟然忍着省下酒钱，五十多岁的老男人跑到女鞋柜台，给女儿挑了一双漂亮的皮鞋，这是我一生唯一一次穿过的父亲买的皮鞋，也是第一双皮鞋！要知道上世纪七十年代十几元钱可以买好多酒，茅台酒当时也就八九块钱一瓶！

此时，是2013年的除夕，阳光暖暖，思念亲人的心也是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