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相

有次在小吃摊上吃凉皮，我放了很多红辣椒进去，吃得热火朝天，大快朵颐，旁若无人地很是痛快。坐在我对面的是一对恋人。男的一碗很快吃完，女的吃得很慢，男的坐在一边等，渐渐地似有不耐烦。我所看到的，是女孩嘴上的唇膏鲜亮欲滴，她不是怕姜末，她是怕凉皮毁坏了嘴上的唇膏，影响唇形，也怕把口红吃到嘴里去，所以她每吃一口，都只能挑一点点，小心地绕过嘴唇，妄图直接放入舌尖上。唉，女为悦己者容，这是女人一生的方向，也是她们一生的梦魇。

一个人对待食物的态度，折射了他的人生态度。对待食物的情感，类似于对待世界的情感。一个对美食胃口很好的人，大抵对世界，对世事，也有很好的强健的胃口。一个病恹恹的，胃口不好，总是消化不良的人，很难想象他对这个世界，对世事有好的吞吐能力。对于走上餐桌的食物，尤其是天然食物，我是一直心怀敬畏的。我觉得那是浓缩了天地之精华，像“千人药”一样历经了无数人的手和汗水的。所以，热爱它们，吃掉它们，是我与这个世界联结，感受这个世界的好与柔情蜜意的重要方式。

现在生活节奏快，我身边有越来越多的人不愿做饭，或者宣称从不做饭，他们看起来光鲜、唯美、品位、优雅，似乎他们不需要面对吃饭的问题。那他们吃什么呢？餐风饮露吗？这一直是我心底的一个悬疑。一个不愿下厨、从不谈论厨房似乎生活中也不需要厨房的人，一直让我敬而远之。

我爱看一个人的吃相。我喜欢看一个人面对吃食狼吞虎咽，仿佛能吞咽下整个世界的样子。他吃什么都很香甜，都很快慰的那种享受感，叫人踏实。这种吃相的人，大都个性豁亮敞朗，值得信赖。一个自己从不下厨，却对餐桌上的饭菜挑三拣四的人，大都对人生也甚为挑剔。我相信这样的人是没有福气的人。西餐礼仪讲究喝汤不能发出声音，嘴里有食物时不能说话，可是在自己家里或是和朋友聚会时，面对一桌美食，怎么痛快怎么来，吃得直打饱嗝，也是人生快事之一种吧。

见过热爱做饭的男人，他们愿意流连于菜市场，用心挑选食材，回来在厨房里用心地急切快炒，慢煨细炖，那一刻他的心是笃定的，他的眉目是安适的。他不慌不忙，不紧不慢，最后为妻儿端出一桌好菜，看着他们享受自己烟熏火炙后的劳动成果，于他是很有成就感的事。就像一个富有经验的老农坐在田间地头，心情熨帖地看他侍弄得妥帖安适的庄稼。他操持的汤汤水水，会化为妻子红润的脸庞，孩子健壮的骨骼。总觉得在这个人心浮躁、世事涣散的当下，愿意下厨，并且把下厨作为人生常态，从中找到乐趣的男人，是世间的珍宝。那需要持有怎样的平常？一直以来，男人的形象，大都是与官场、职场、社交场联系在一起，似乎那才是他们盘桓热爱的天地，是他们一生奋斗的舞台。男人也甘于这种被定位与被塑造，所以经常下厨或热爱下厨，是绝大多数男人无法面对也羞于提及的事。多年以后，那些热衷于饭店、公款吃喝的男人大都得了高血压高血糖冠心病脂肪肝，那些热爱下厨的男人呢，依然如一株翠竹，健康挺拔充满活力。那是自家厨房对他们的滋养。

三毛说过，爱情，如果不落实到穿衣、吃饭、数钱、睡觉这些实实在在的生活里去，是不容易天长地久的。连伟大的爱情都是这样，何况人生呢？对美食，对世界，我愿意保持我永远的饥饿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