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解语四棵树

鲁山县四棵树乡那片山野，是伏牛山半遮半掩的臂弯，温厚、神秘。一岭一岭扬起山林的俊逸，一溪一涧灵动泉瀑的清秀，步换影动，飘闪开合，魅人没商量。光知道秘洞山庄，光知道文殊寺，光知道千身百面聚居山间的花岗岩群，只不过是远远地瞥见了它的青青眉峰而已。其间草树丰茂的清扬，山花娇艳的幽丽，那风姿更让人九曲回肠道不得。其情思其神韵，分明是《诗经》《楚辞》的别样解读，又好似唐诗宋词的另类玩味。宏丽处与长天流云共激荡，闲说金戈铁马的人类往事；幽眇时草风花语相尔汝，雨也潇潇，晴也窃窃，商量春刺秋绣的山河格调。偶有谁偷窥了去，在心里化一片清明：“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5月10日，应朋友闲云野鹤等之邀，再去四棵树。闲云野鹤俗名雷宗双，因为我不慎在拙作《河之书》中把那个曾在荡泽河畔修建泽滨书院的清人雷畅然误为余畅然，惹得雷氏后人抱憾不已。听闻他有个叔叔在秘洞山庄近旁种花，前往观赏，本初私心里，只是想借几行字纠错补歉。一日行程后，内里这个小被青山绿水飘散，拾得一大把浆汁饱满的好字词。

一行人在合庄下车。几场细雨过后，天地清和，一碧如洗，花田里落英满地。李商隐半句“留得枯荷听雨声”，便把杨万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好大天地蕴含其间了。想这些纤弱的月季花枝，嫁接在野蔷薇的老藤上，借得蔷薇三缕魂，生成十分自在态，肩挨肩，花开小碗大，就此改了有色无香的命，颤巍巍扶着山风眯着阳光，或红或黄或白，飘散出野玫瑰醉人的气息。只是眼前的它们飞上高枝却没有改换零落成泥的结局。即使不做案头瓶供，就化身半瓶玫瑰精露，烘染人间女儿好颜色，也不算辜负了山间老藤的舍身奉养吧？

以上是一介书痴的胡话。

从玫瑰园里出来，天色尚早，跟着水声走进石牛山。栀子花、野蔷薇、威灵仙、紫花地丁是我认识的，细碎的咽喉花、金钗石斛也不面生。只有一种被当地人叫做春菊的花，我不太熟悉，满眼弥望开得到处都是。再低头看那水被岩床沙砾掬出不同形态，被风层层皴染，被清亮的阳光激活，一溪上下，叮叮咚咚，千般秀姿，万种灵妙。

四棵树的花岗岩名声在外，是供人使用的石材器物。先前，我也只看见它剖面上的花纹，那日石牛沟一游，才得见它的浑然天相，原本是弹指万年的宇宙之花啊。行到半程，见岩面上一行盆大的牛蹄印儿，和人踩在湿泥上的足迹一样清晰。蹄痕分开两半，连拖泥带水的动态都栩栩在目，一朵朵开上山去，这不是牛蹄莲吗？抬头望向对面山坡，层层岩石看上去欲行欲止，原来这山取名“石牛”，不单是因为卧在涧水边的那头石牛，在人眼里，散落沟坡的岩石都是牛。再看远远近近的岩垛，有的吴带当风，有的憨态可掬，有的娇俏玲珑，悠悠蓝天下，绵绵清风里，它们不也是永不凋谢的花吗？正神游，闲云野鹤把一棵地黄递给我看，根断处，津液渗出，色如纯金，原来地黄的黄字是这般汁液淋漓。

吃过午饭，一位朋友带我们过河到对岸，走进一条荒无人迹的空谷。山路影影绰绰，不时被藤萝灌丛侵占。正是林叶柔软嫩得透亮的时节，风和日暖，把原本素雅若无的栀子花香烘得浓浓的。一路山花处处开，大多叫不上名。我想这些被山野宠爱的精灵，是不会在意人类的命名的。水声汩汩，风声簌簌，胜过人类的千言万语。见一棵华山参茎叶油嫩，高不盈尺，绿旺旺从容自得。见一棵贯众，羽叶翼然，不开花也美极。寻常的白头翁，我叫它头痛花，朋友叫它打碗花。叶如牡丹，花开紫蓝，它的本性清热燥湿，原是一味良药。不知何故，有说谁摸谁头痛的，有说摸了就打碗的，浑起些俗名。这么好看的花，没来由沾上了巫蛊之气，让人好气又好笑。

树花、草花、水花、岩花，有心人来解读这片山地，无疑是打开了一座蕴藏无限的宝库，比如植物学、地质学，比如美学、哲学，比如独坐大雄峰的禅，比如三生万物的道……我没那么大学问，就捡小的说，学名半枝莲的茶蒴，俗名老鸹爪子的翻白草，心闲身闲时想想，呼吸就会变清。若是得空，在其中坐个一天半日，整个人也会尊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