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

【金色的麦子，黄灿灿的玉米，白珍珠似的稻米，碧绿的菜畦，是农人一生的守护，也是他们生命里最纯美的欢笑……】

“麦秸打垛，麦秸打垛……”远处的布谷在不停地唱，窗外吹来热辣辣的风，风儿掠过老太白花花的发，她再也坐不住了，有一团火，在心里烧。

她望望窗外，再看看老头的输液器，终于忍不住了：“这什么时候才能滴完？！”说完，就眯着眼去调节输液器，想让它滴快点。

老头翻身看见老太的“小动作”，瞪着眼问：“你在干什么？”老太说：“要滴快些啦，天一会儿就黑了，我要回家种秫秫！”

老头大怒，说种种种，回家种你的秫秫吧，我住死在这里算了！找这样的老婆，真是闹心一辈子，不得病才怪？

老头得的是肺心病，一天输五瓶液体，快不得，一快就心慌。老太哪懂这些，人老了就糊涂，只惦记着她最挂心的事——她的庄稼她的地，老头的病，反倒成了次要的事。

老头七十九，退休前是乡镇干部。老太七十六，种了一辈子庄稼，脸晒得像土地一样黑。她热爱种庄稼，老了，还心里念念不舍丢。她说，除非，除非她哪天真的躺下，也变成一棵庄稼。

老两口吵了一会儿，老太真的走了，留下老头一个人打点滴。

老太走出病房的时候，扔下一句话：“你这病是慢性，啥时候才能好？可种秫秫能等吗？”

第二天早上，老太太又来了，心意满足地，全忘记了昨天的吵闹——她的秫秫种子已安然躺在泥土里等着发芽，她的笑，也变得棉花似地温暖。

邻床还有个女人，50多了，得的是糖尿病、高血压。她一家人在市场上卖储水器，忙得不可开交，没人陪护她。不过她病得也不重，不需要人照顾。白天独自来输液，输完回家干活，干什么？割麦！

她家还留有田地。她说她种一季麦的收入，敌不上她两天的营业款，但地还是要种的。

那天早上，她说：“昨天下午回家，找了三四个人帮忙割麦，收了100多斤，请人吃饭，花了160元。”全病房的人都笑，说真不划算，赔了。

女人也笑。女人笑得很开心，说割麦和请吃饭，原本就是两回事，收获的快乐，是钱能算过来的吗？

我的年近八旬的母亲，也是一位执著的农人。她随父亲农转非后，早已没了土地，却一刻也没有停止过种地。

母亲开荒种了几亩地，夏天收小麦，秋季收玉米，还有几分菜畦，四季鲜菜不断。今年天旱，山地小麦没长好，母亲提前拔了，准备改种芝麻。

母亲打算种芝麻前，曾盯着我一遍遍地问：“你家有小磨香油吗？”问得我莫名其妙。

我说：“有啊，买的。”

母亲“哦”了一声。

那时候，我尚不知母亲的意图。我能吃多少斤香油呢？现在想来，母亲只是给自己的爱好找一个理由和借口。

母亲在多年前中风病愈后一直很健康，虽然她不懂保健，却热爱劳动，所以一直很结实。这次旧病复发，只是听信了一句外行话：“吃阿司匹林越吃越傻”，她不想变“傻”，便擅自停药。

我说：“这次回去，再也不要种地了。”母亲也自觉有些种不动了，但她仍心有不甘，说不种地有什么意思？

世上谁最敬业？谁工作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谁对土地满怀深情和热爱？许多人都想不到，我认为，除了科学家，恐怕就是这些老农民了。他们在土地上辛劳一生，像蚂蚁一样不能、也不愿停歇。关于劳动和收成之间的关系，庄稼人给了一个最好的解释——庄稼不收年年种。

劳动是辛苦的，收获是快乐的。金色的麦子，黄灿灿的玉米，白珍珠似的稻米，碧绿的菜畦，是农人一生的守护，也是他们生命里最纯美的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