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老妈

星期天，带老妈一起去超市买东西。对于购物这种事，她总是满怀兴趣。在超市里，花不多的钱，就可以买东买西的，拿起一样样东西往购物车里扔，把车子堆得满满的，最后一袋袋地拎回家，貌似生活富足、人生安稳的样子，总能给人带来刹那间虚幻的幸福感与满足感。

这是最烟火，也最踏实的满足了。苦的人生，需要镶嵌进这些小小的欢喜。

在超市的水果架上，看到塑料盒包装好的山竹，圆鼓鼓的，紫红果壳，绿色的蒂瓣，看起来明艳动人。我们老家是没有这种水果的。我便说，妈，给你买几个山竹吧，你爱吃吧？妈说，什么？她一片茫然。我说山竹啊，去年买给你吃过几次啊，你忘了吗？我指给妈看。妈辨认了半天，含含糊糊地说，噢……好像，好像吃过？

65岁的老妈有严重的健忘症，有点老年性痴呆的症状，我早已习惯了跟她说过两三遍的事等于没说这回事。原来我没想到她随着年岁渐长的这种退步，为她经常记不住我交待的事而恼火，常常和她磕磕碰碰的，后来才慢慢明白和接受了时光的力量，接受时光对一个人的巨大改写。现在我也老大不小了，心火渐平，对于她的超级絮叨与严重健忘，基本上能保持心平气和。也早已习惯了把她当作孩子，经常要对在生活面前日益茫然无措的她，实施各种再教育。

前年她来我这里，我怕她寂寞，为她买来韩剧《人鱼小姐》的全套碟。想着那里面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她肯定爱看的，果然，她看得有滋有味，一百多集，竟一连看了两遍。后来姐姐给她打电话来，她便在电话里说，我现在天天看韩剧啊，就是那个《鱼人和小姐》啊，挺好看的。我哭笑不得，纠正了多回，最后她还是只记得了她的“鱼人和小姐”。

提了几大袋东西回家，妈把山竹洗干净了放在果盘里，我与她一起坐在沙发上，拿起一只教她怎么吃。你看，这样，把壳这样一捏，一掰开，就可以吃了。我给妈率先垂范，先吃了一只。坚硬的果壳里面，是白色的柔软果肉，一瓣瓣的，像一只只甜蜜酣睡的蛹。吸到嘴里，酸甜适度，雪一样糯软地化在舌尖上。

这叫什么，你还记得吗妈？我考验她。妈拿起一只山竹，一边艰难地回忆，果然，她根本想不起来了。我说，山竹，山上的竹子，就是那两个字。你记住了吗——山、竹！我大声启发她。她点头，喃喃自语，哦，山、竹。知道了。

吃完两个，我起身去倒茶，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只听妈在那边厢一声惊呼：哎呀，掉了！掉了一牙橘子！……妈很惋惜的声音。我扑哧一声爆笑，刚灌进嘴里的一口茶呼啸而出，喷了一地板。我咳嗽不已，又啼笑皆非，说妈呀，你可真神哪，吃个山竹，能掉出牙橘子来，魔术大师啊你……

妈也笑了，恍然间，明白过来，说，可惜了，捡起来洗洗，还可以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