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兜脸儿

来源:大河网-大河报 来源作者:王春花 编辑人:荆书剑 发布时间:2015-01-15 13:37:47

县剧团的台柱子是唱青衣的花红。花红哪长得都好,就是鼻梁稍低,但她低得俏皮,顺着鼻梁朝下走到鼻头又翘了上去。这段弧线清晰柔美,所以她唱秦雪梅吊孝时,白衣素衫,珠泪暗垂……哭一声商公子我那短命的夫郎……她轻踮脚跟,身子微转,脚尖在地上轻微一拧,鼻梁微耸,凄绝中透着三分爱怜。

那年月,县剧团是全县人的乐子,剧团人走到大街上像企鹅一样招摇,花红出来爱穿水红的扎脚宽绸裤,脚踝处像鼓着两个小小的水红灯笼,在乏味死寂的街道,花红扭动着蛇一样的腰肢配着那点鲜艳的水红。我那时正是十一二岁的年龄,男人怎么看她我不知道,我只记得一次花红去城外吊嗓子,后面跟着一小群调皮的孩子,他们嬉闹着学着花红走路的样子,锐声唱着……人家下雨打着伞,俺指俺的凹兜脸儿……而我背着书包站在街边眼看着花红从我身边摆过去,又婀娜到更远的地方,她走过去后有一股我从没闻过的香味,那是什么香呢?我半天没从这香里回过味来。

下晚自习的时候,戏园子的戏也接近尾声,我总是慌慌张张收课,背着书包往剧院跑,那个点儿收票的人也散了,可以自由进出戏园,我挤在大人的胳肢缝里踮着脚尖,攒足劲蹦一下看一眼,戏里的花红模样真是好看,唇红齿白,光彩耀眼,声音也是婉转,我到现在都不明白,那时也没有麦克风,花红的行腔念白却能让最后排的观众听得清清亮亮。有时听得入迷了,回到家里免不了被我妈关在门外,我求我妈开门的声音尽量模仿花红的声音,凄美婉转。

没几年,剧团散了。再见花红时,花红已经人老珠黄,但耐不住人家底子好,一张脸仍是精致,只是缺了昔年的光彩,牙白的脸上多了细小的褶皱也多了沉静从容。

花红从戏里下来转战到了牌场。原来的观众成了牌友。以前的观众背地里喊她凹兜脸儿,这下好了,当着她的面也这么叫,花红并不作恼,花红说,没事,叫吧,只要大家高兴,坐对门的牌友是杀猪的黄四,黄四说,叫也是老人儿叫,年轻人还得尊你一声花奶奶。卖大米的刘二说,叫我啥都中,只要叫我赢。花红说,打牌就是磨指头,在家枯坐着,日子难打发呀。黄四嚷嚷着,出牌,出牌!大家都明白,花红一准又想起了他死了的老伴和儿子。花红的儿子死于车祸,因为死是凶死,尸体不能入老坟,棺木在河坡上停着,一旁围了很多人,大家都在看花红如何哭祭自己的儿子。谁知花红在河沿呆坐了一天一夜,一声没发,连个咳嗽也没得。众人只得悻悻而去,原来绝望是无法表演的。

牌桌上的花红没有那么多话,只有揭牌出牌的手指与他人有些分别,杀猪的黄四捏牌是满把手攥着,起手重丢牌更重,牌在花红手里却像捏着樱桃,纤纤的兰花指将牌轻拈了来柔丢了去,满牌桌尽见她的手指翻飞。一帮大嗓门的,宽身段的,碎嘴子的居然都敛了声息,莫名地比往日安静许多。如有人起了争执,花红爱说,好了,好了,你俩加起来都一百多了,街邻街坊住着,别让人笑话。有人撺掇花红唱两句,说,唱吧,你一唱他们都闷腔了,花红说,人一老气泄了,唱不好,随便哼两嗓吧,“花木兰羞答答失礼犯上……”众人喊过好后,麻将正常运行。

花红停牌后,更不多语,嘴唇抿着,鼻梁处的细纹收着,一张脸显得更凹兜了,一起打牌的人一看花红专注的神情就嚷嚷,你停了吧?花红只笑不答,只见她轻抖手腕,一张牌扣落桌角,伴着花红一声“哎呀呀……”有什么东西落在时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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