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买粗茶

来源:大河网-河南日报 来源作者:何频 编辑人:荆书剑 发布时间:2015-08-10 09:29:04

二十多年前,省会还不大时兴喝茶,而信阳一带的老茶客,每年在“五一”前后,会把自己一年要喝的叶子一次买足,沉放在专门的白铁桶里,用生石灰加木炭掖好,用于过夏保鲜。逐渐电冰箱普及了,刻下新老茶客,多有专用的一台冷藏柜储茶,再不怕茶叶发潮变色,好开水随时一冲,四季饮用,全然春色可人。

全喝雨前嫩毛尖当然好,却不是人人都有这种上佳的口福。你以为你是谁?所以,嗜茶之人,随机到产地挑一点大叶粗茶,便宜多了不说,耐泡。粗茶者,土茶也!土茶的口味接了山家的烟火气和人气,并且喝着壮口,最利于三伏天解渴牛饮。我说的粗茶,不是机制的炒青,那种茶,全用过季的老叶子,大筐子撮起,填到磨面机一样的机器里搅拌搓制,成品茶也绿,但绿得发灰,而且似装枕头的蚕沙一般压秤偏沉。它固然色清汤碧迷惑人,惜入口寡烈。而茶园主人自己喝的粗茶,还是手工产品,茶烟袅袅升腾带茶香四溢,余味回甘悠长。

可是,对我等远离茶山、茶园,而又嗜茶之人,地道的粗茶可遇而不可求。

初伏正是南方割早稻的时节,江西与皖南,纵横水绿满山绿,游人频遇荷花塘和采新菱的村姑,收割机在鄱阳湖畔金黄的稻田里来回奔波。当我们风尘仆仆赶到婺源深山的李坑村时,巨樟与古桥为标志,大名鼎鼎的旅游目的地到了。旅游路线循环设计,不走回头路的。入口是特产和工艺品市场一统天下,山珍山菜,木耳蘑菇,青铜玉器,佛珠手串……无处不是大同小异。细看还是有本地的特色在——新晒的南瓜条、茄子干,偶有摊主放一只敞口塑料袋,装着松松散散不多的茶叶,状似野针棘。这就是粗茶了!让摊主过下秤,统共不过斤半,我立马就包圆了。我开价八十元一斤,女子不愿,她说“你懂的”。一百五十元利索交易。我的同伴看我已经动势了,而且还有相邻的摊主围过来争相兜售粗茶,却是机制茶,也要同样的价钱。经我的提示,八十元一斤成交了。其实在产地的集市上,算上涨价的因素,机制的最多也只是六十元一斤的货。

和皖南与赣东北至今还遍植早稻不同,大别山区的河南老表,多年外出走四方打工,做生意跑买卖致富的多了,故而对传统农耕,种田明显懈怠。山地尝试观光农业,种油葵,育苗木,远近看不见双季稻。一岁栽秧只在端阳前后,此刻栀子花开,布谷催耕,农家把屋梁上悬着的最后一刀腊肉,连在水边才摸出的活鳝鱼一锅烧了,吃好了,卷起裤脚,薅秧、挑秧,唱着小曲踩在田埂上抛秧,女子故意把带泥水的秧苗远远抛到男人头上,打情骂俏中把绿苗遍插。三两日大忙过后,空地不见了,使连环畈田呈一地锦绣。夏热来了,大别山山重水复,山道蜿蜒,满山松栎和厚密的杂灌绿得发黑,毛竹浮在上面,却是大片不均匀的嫩黄。小暑刚过,节气还没有入伏,大别山的主峰金刚台一带,云遮雾罩,太阳雨忽急忽停。我们无意攀登二千多米的主峰,便绕道进山,选择去另一边的西河茶乡采风。石头山纵横夹峙,陡峭的山坡,巨岩不规则裸露突出,小块茶园,一层层因地势分割,错落有致。山里是鸟的乐园,百鸟啁啾,流泉与飞瀑轰鸣,高头且回响着交互挥动剪刀的镗鞳之声,仿佛唱和应答。这是园主正在山腰上为茶叶打顶,路边还有女子挥头补栽被山洪冲残的茶畦,空气里弥散着花草与茶之鲜叶的清香。我想,这或许和闽南的茶园一样,也是夏季割茶要制新茶吧。闽南的铁观音,茶棵子似花生秧和豆苗,人们坐在手动的滑车上,用油锯割茶如割青草,大叶带嫩梢采下来,便可制茶。那里的茶苗,三五年就要拔掉再栽,否则茶的香气就淡了。但此地不是,此刻山家为茶叶打顶,是为了园茶养精蓄锐,来年生长好,酝酿春茶有好味道。大别山种茶,矮种茶吃年岁,几十年的茶园不稀罕。深山茶叶晚生,但最迟,端午芒种来临,最后的采茶就结束了。朝里面再转两个山湾,竹林更密,茶园更秀,我不想远走了,过去回龙寺村的石拱桥,迎面的大枫香树下有三两户人家,几位上了年纪的男子在屋后劳作,家家门户洞开,迎面一户有位四十多岁的男主人从后院过来,主人端着一个啤酒杯似的大茶杯,茶叶占了饮水的一半还多。信阳人多是这样,喝茶重口味,就是山地农家,喝茶也要用透明的玻璃杯,不兴用茶缸,特意要亮亮我家茶好。好胭脂要搓在脸蛋上,否则难免有锦衣夜行之憾。

坐坐坐!见面礼便是冲水洗茶和泡茶。我将他放在电视机旁边的散茶品过,叶子大不说,觉得略有股焯青菜的恶气。东家机警又识趣,转身过去,须臾把电子秤和茶叶袋一起掂了过来,风趣地说,咱们自己喝的茶粗啊!“秆粗如竹子,叶大似船。”说着自己先哈哈大笑。我被他感染了!主人又说,前几年也出过远门,可觉得还是守着自家的茶山好,又能照顾老小。这回他取来的是手搓的棍子茶,晚茶有厚味。水里叶片展开,不止一旗一枪,但每一簇恰似兰花头一样,颜色也绿得可人。我等不及品尝最好最有滋味的三道茶,就决定要了。原本货到地头死的,但主人豁达,价钱略打了折扣,一百五十元一斤,二斤就装了鼓鼓囊囊的两大包。翌日早晨,雨雾中的窗外,山影被深遮了,但香樟、辛夷、广玉兰和水杉绿得茂盛,好鸟呖呖鸣叫,叉鸡又名“翅卜楞喳”的,叫得最亮最出尖。它不仅会学别的鸟叫,还特别善于学猫叫。台湾人则叫它“吃杯茶”的,这时我定睛看着它,在我面前一五一十地叫,炫自己各种声音和节奏,俏皮与活泼极了。一边用山里水泡山家粗茶,我连喝数遍,最后犹绵绵回甘。

公共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