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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戏剧家石磊:解读常香玉的“嗬、嗬、嗬”

来源:河南戏曲广播 来源作者:石磊 编辑人:李 燕 发布时间:2022-07-26 11:06:59

按:这篇小文发表于2004年4月29日《河南日报》,距常香玉大师仙逝前两个月。大师辞世后,她的小女儿如玉见到本文作者后对他说:“妈妈看到了您写的文章,很高兴,说您懂戏。”今年是大师逝世的第十八个年头,又逢国家艺术基金项目《豫剧常派表演(红·白·花)艺术人才培训班》开课,重发此文,以飨常派艺术的继承者和广大喜爱常派艺术的人们。

虽有古人云“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然而,对时下的一些宗常者,我对其演唱艺术实实地不敢恭维,她们的演唱与乃师实实地有大相径庭之处:不讲人物,不分环境,不论情感,一味地火爆炽热,引起粗、野、俗之嫌。有的还为赚取观众廉价的掌声和喝彩,滥施拖腔,张口一个“嗬、嗬、嗬”,闭口一个“嗬、嗬、嗬”,把常派声腔的艺术“特色”唱成了毛病,甚至是弊端,这实实地是对常派声腔关于常香玉大师的演唱艺术,我在前此一些的文章中曾经写到过:“凡是看过她演出的,或是亲自聆听过她演唱的,没有人不竖起大拇哥啧啧称赞的。她那副与生俱来的齿、唇、舌、喉、颚、鼻诸音皆全、甘甜圆润的歌喉,以及她那种唱起来变化多端、华美绮丽的演唱风格,着实令许多人痴迷,不是单单一个‘字正腔圆’可以了得的,简直可以用摄人心魄、勾人神魂来形容。她能使你听了之后,一辈予也不会忘掉。”

本文作者与常香玉在研究剧本

她就是用了这副好嗓子和这种演唱风格,为我们塑造了巾帼豪杰花木兰、乖巧伶俐的俏红娘、叱咤风云的佘太君、娴静痴情的秦雪梅、淳朴机智的胡风莲和贫富不能移其志的黄桂英。更有宛如滚滚大河汹涌奔腾、充满摧枯拉朽之势的清唱《大快人心事》;泣鬼神、动天地的《哭总理》等,又岂一个“粗犷奔放”可以慨括得了的!于是,一种奔放与婉约共存、激越与柔媚兼济、风格独具的常派声腔艺术,浑然天成,从者如云。自20世纪50年代初期以来,在豫剧旦行中,几乎形成“无腔不常”的艺术现象,这应该说是不争的事实。

艺术的一个误解和亵渎!

常派声腔艺术有许多特色可称道,比如刚柔兼济,比如推陈出新……常香玉的演唱风格亦自有许多可圈可点的地方,比如真、假声结合,比如吐字、运气,比如对旋律节奏疾、徐、轻、重的处理等等。但是,常派声腔艺术风格的一个最基本的特征是声情并茂;演唱技巧最重要的一项是声音造型,而这两点都是用来刻画人物、反映生活、表现思想、传达情感的。也就是说,常派声腔艺术不仅仅是用来“娱人”,更重要的是用来“塑人”的,这才是常派声腔艺术的灵魂。常香玉大师经常教导后进说:“要想唱得好,首先要‘吃透’人物性格,掌握人物的思想情感。离开了人物的感情是不能唱戏的”;“必须在唱腔上把人物在特定情景中的具体情感表现出来”(详见1956年常香玉在河南省首届戏曲观摩汇演上的报告)。她是把声腔当语言,用来塑造人物形象的。她经常要求自己:即便是观众从收音机里听戏而不是在剧场里看戏,也要让他们从自己的声音中感觉到人物的各种不同语调和喜、怒、哀、乐之情感。常派声腔中的“嗬、嗬、嗬”就是在这种艺术追求下产生的。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嗬、嗬、嗬”甩腔在常派声腔作品中仅出现过三、四次,而且均出现她的经典剧目“红”“白”“花”中。

第一次出现在《花木兰》里“刘大哥讲话理太偏”的著名唱段中。此时的花木兰已经女装男扮,更名木棣,行于替父从军的征途上,举止言谈已完全是男儿模样,行当亦由“闺门旦”转变为“武生”。加之一路上同行者刘大哥的无理取闹,花木兰一路开导,苦口婆心,在最后那句“这女子们哪一点不如儿男”之后,常香玉用了一个“嗬、嗬、嗬”的甩腔。这是对刘大哥的反责,更是为天下的妇女鸣不平,感情表达十分准确和充分。这里如果用文字来表达,是需用一个“?”后再加一个“!”的,但即便是用了一个“?!”,也远比不过常香玉用的这个“嗬、嗬、嗬”有力。这是常派声腔刻画人物、传达感情的经典范例。

第二次是出现在《拷红》里。红娘从书馆探病刚回来向小姐描述张生病状,有段“慢板转流水”——“尊姑娘稳坐在绣楼以上”的著名唱段。红娘为了引起莺莺对张生的同情,变本加厉、夸大其词地描摹着张生的病态,赚得莺莺小姐的许多眼泪。当红娘唱至“你小姐她若是把良心昧丧啊”时,常香玉甩了一个“嗬、嗬、嗬”。一来摹仿生角,生动、夸张;二来反映出红娘的活泼调皮;三又大大加强了该场戏的戏剧性,“一石三鸟”,这是常大师的智慧,也是常派声腔刻画人物不可多得的范例。

第三次的出现还是在《拷红》的最后一场高潮戏中。西厢事发,崔夫人严拷红娘,要拉她见官治罪。红娘义正词严,列举老夫人办的种种错事,当唱到最后一句“我问你这些事可叫谁来担哪”,常香玉又甩出了一个“嗬、嗬、嗬”。这里甩腔的运用,正像人们在争辩之后发出的反诘:“你说是不是啊?!”铿锵有力、振聋发聩。后来有些演员在唱这段戏时,改掉或削弱了这个甩腔,反而给人以意犹未尽的感觉,大大影响了剧场效果,也削弱了红娘“卑贱者最聪明”的反抗。

类似的拖腔,在《断桥》中那句“有为妻为救你我才肯舍命拼斗”之后,亦用过,很精准地表现出女主人公白素贞对许仙的怒其不争,怨其不信,恨其不志,怜其不勇,把此种又爱、又恨、又怜、又怨的心境,通过声腔表现得淋漓尽致。除此之外,你再也找不出其它的例子。可见,常大师对“嗬、嗬、嗬”甩腔的运用是非常慎重的。

本文作者(右)与常香玉在排练场上

所以请记住,常派声腔“嗬、嗬、嗬”的出现,是出于剧情的需要、人物的需要、情感的需要。它给予了后学者一个警示:作为一个有出息的流派艺术的继承者,应该向先师们学些什么?我以为,首先要学习的是先师们观察生活、提炼生活和用以塑造人物、刻画人物的特殊方法,然后才是对先师们所创造的技巧的模仿。不仅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不应该浅尝辄止,因“形似”而却步,而应以“神似”为追求,形神兼备方能达到最高的艺术境界。否则,将会本末倒置,南辕北辙,终难成为方家。

撰此小文,一与同好共勉,二也算是为常派声腔艺术中的“嗬、嗬、嗬”正正名分吧。(本文作者石磊系河南省文化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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