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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创造性的艺术模仿”:《必正与妙常》导演阐述

复排豫剧王(素君)派经典《必正与妙常》之艺术宗旨

来源:月阳工作室 来源作者:石磊 编辑人:李 燕 发布时间:2022-09-13 16:25:15

一、历史价值和现实意义:

豫剧王(素君)派经典剧目《必正与妙常》溯源于明代剧作家高濓的传奇《玉簪记》,它以简单而生动的情节,朴实而优美的语言,讲述了这样一个爱情故事: 

女主人公陈妙常,原是开封府丞的女儿,本名陈娇莲,因避靖康之难(公元1126年),在途中与母亲相失,入金陵女贞观出家,法名妙常。观主的侄儿潘必正应试落第,耻于还乡,来访观主,就借住在观中。潘必正见妙常貌美,遂生爱慕之心,妙常也很留情,各以琴声诉心意,终成欢好。后被观主发现,对潘必正严加训诫,逼他早应会试,潘必正无奈只得乘舟而去。陈妙常不敢当面相送,便私雇小船追上,追至江边,有情人终得团聚。

该剧以潘、陈的爱情情节故事为主要线索,突出古代青年男女的青春觉醒,着重描写了他们为追求爱情,敢于冲破封建礼教和宗教清规戒律的越轨行动,使这两个艺术形象脱离了一般爱情纠葛的描绘,蕴含着争取个性解放的新义,导致作品主题思想的升华。  

在原著高濂生活的时代,“尼姑思凡”这一题材,展现出崭新的时代意义。

明代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不断发展,新的观念、新的意识猛烈冲击腐朽的思想与传统的时代。当时的一些思想家,如李贽等,提倡“各得其千万人之心”,“各遂其千万人之欲”(《明灯道古录》)的个性解放思想,像漫漫长夜的流星闪电,迅速划破长空,给黑暗社会注入强光,给青年男女莫大的激励。尼姑尚且不满空门禁锢,世俗青年男女不满封建礼教束缚,大胆追求人性欲望的势头就可想而知,《玉簪记》所表现的正是作者所处时代的崭新的爱情观;观众从陈妙常的苦闷与追求中,不但看到明代“存天理,灭人欲”等封建道德教条的罪恶,同时也看到人们不甘束缚,要冲脱枷锁的强烈欲望。《必正与妙常》很好地展示了《玉簪记》里所呈现出的思想光辉,通过必正与妙常追求爱情的一系列喜剧性行动和爱情的胜利,告诉观众,特别是青年观众,树立一个正确的爱情观,无论面对艰难与阻力,都要敢于大胆、乐观地去追求,这比“为情而死,为情而生”更富有切实的意义。

由于该作品含有如此灿烂的思想亮点,自它于明万历年间刊行以来,历代梨园名家争相传唱,其中犹以昆曲之白云生与韩世昌、川戏之陈书舫与袁玉堃、周企何、京剧杜近芳与叶盛兰等,演绎得为最盛。

1951年,开封市实验豫剧团在原河南省首府开封隆重推出了《陈妙常》一剧,此即《必正与妙常》之前身。该剧由开封市剧作家周则生根据翁偶虹先生的京剧本改编,被誉为“汴京三王”的王敬先、王素君领衔主演。一经上演,便轰动古城,人们奔走相告,争相观看,一票难求,得到省会和全省业界及广大观众的交口称赞。次年,时任中央宣传部部长的周扬同志在开封观看了此戏后,赞誉“此剧可与越剧的《梁祝》相媲美”。“五四”时期的著名诗人徐玉诺先生赞誉饰演小生潘必正的王素君说:“她一出场一身的书卷气,抬手投足间不知有多大学问”。作家李准、姚雪垠分别为其题词曰:“风流倜傥”、“雅而不俗”。1955年,中国唱片社即将此剧的《偷诗》一折灌制成3张6面的黑色胶木唱片,发行全国,曾风靡一时,剧中的诸多唱段在观众中广为流传。

1951年在原河南省会开封市相国寺剧场首演《陈妙常》剧照,王素君(左)饰潘必正,王敬先(右)饰陈妙常

1959年,王素君先生调入河南豫剧院一团与豫剧大师常香玉做长期的艺术合作,期间曾对该剧做过多次修改。一九八零年又特邀周则生来郑对该剧做出较大修改,加重了小生潘必正的戏份,唱腔上亦做了许多改动,并更名为《必正与妙常》,在河南人民会堂首演,使该剧成为豫剧界第一部以小生挑梁的剧目,豫剧王(素君)派艺术中经典剧目之一,这是戏曲艺术宝库中不可多得的珍品。即以现在看来,无论从该剧中所歌颂的书生潘必正与女尼陈妙常的纯洁爱情,抑或是从唱词格调清雅的剧本文学性上及声腔和表演艺术的含金量上,它仍不失我们豫剧界的一部优秀剧目。

为传承经典,弘扬祖国优秀传统戏曲文化,增强我们对自己民族文化的自信力,我们决定将豫剧艺术中的这一经典剧目再现于当今的舞台。

此次复排《必正与妙常》,本着剪枝蔓、存菁华的精神,对剧本做了第三次整理修改,使该剧的故事情节更加洗练,结构更加集中,男女主人公潘必正与陈妙常之间的爱情心路脉络更加清晰,反封建礼教的主题更加突出。而且,我们更着意增强了该剧的抒情气氛和它的轻喜剧风格,以期它在当代的审美情趣下,在豫剧的百花园中,让王(素君)派艺术这朵绚丽的奇葩,作为经典传承版,近乎原汁原味地重绽于当代的戏曲舞台,令更多的青年观众领悟豫剧王(素君)派小生艺术的魅力,让王(素君)派艺术在更多的青年一代艺术家中得以传承、广大之。

另外,需要顺便提一下的是:该故事发生的背景究竟是在“道观”或是在“庙庵”的问题。实际上,从南北两宋,一直到明代中晚期,儒、释、道三家一直趋于“三教合一”的进程。民间的一些庙庵或道观里就有释迦摩尼、太上老君等“偶像”共同敬奉的现象。况且,从明代高濂的传奇《玉簪记》到川剧的《玉簪记》和京剧的《陈妙常》的出现,已经将“女贞观”改为“白云庵”,彻底解决了这一问题,没有什么可争议的。在该剧中,无论是“道”也好,“佛”也好,统统都是作为套在古代人们身上封建礼教枷锁象征出现的。所以,无需苦于纠缠。此即复排王(素君)派艺术经典《必正与妙常》的历史价值和现实意义。

1955年,中国唱片社发行《必正与妙常》唱片封面

二、类型

我把该剧的演出类型定性为轻喜剧。因为,整个戏曲故事的发展是在一种“有矛盾而不必尖锐;有冲突而不必激烈;有讽刺而不必辛辣;有褒贬而调子不必过高”的氛围中进行,能够使人们在观看的过程中,始终保持着温馨的状态。即便对剧中头号对立人物——老尼的批判,也是温柔、善意地,让她在观众的微笑中向自己的错误告别。

三、复排宗旨及艺术理念:

对于这样一部经典剧目的复排,要求参与的所有艺术家们均应该抱有一个敬畏、虔诚的态度,去进行一次“创造性地艺术模仿”。我对这句话的阐释是:既要原汁原味,又要演出自己的个性,让人耳目一新。要像挖掘和维护文物那样,修旧如旧,尽少干预,但展示给人们的又是容光焕发。用陈毅老总在解放上海时战前动员中的一句话说:“这一仗好比‘瓷器店里打老鼠’,既要将敌人消灭,又不把城市打烂。”这句话用在这里的意思即:除去芜草,保留精华。

根据该剧的文本特点,剧情无甚激烈的矛盾冲突,文辞又较典雅,对于时下的河南观众来讲,不一定十分适应,剧场效果亦未必强烈和火爆,这均在我们的预料之中。即便如此,我们也绝不降格以求,迎合某些观众灰色趣味,洒狗血,找噱头,去搞笑作怪。我们的艺术追求是:不图热闹乱拍手,只求舒心暗点头。

总之,要排一部含金量高的传统剧目,像芭蕾舞剧那样,以演员的肢体动作、声腔、技巧去感染观众。

另,须作重要说明的是,此次导演所遵循的艺术理念,依然是我一贯追求的“戏曲新古典主义”,即:表演艺术的程式化,声腔艺术的板腔体,舞台呈现的“一桌两椅”精神和“且末化”以及现代剧场观念的引进。

导演石磊与王素君先生一起研究剧本

四、主要人物分析

潘必正:他是个有志向,有追求的古代知识分子。他多情、痴情,爱情专一,而且他敢于去爱,竭力争取,不达目的,绝不退缩。他与陈妙常,一见钟情,并不顾忌妙常尼姑的身份,定要娶她为妻,长厢厮守,是以婚姻为目标的。这是真性情之爱,也是此人物形象光辉之处。为了爱情他主动追击,虽然在姑母的逼迫下,无奈进京赶考.但他并没有像《西厢记》中的张君瑞那样始乱终弃,也不像《墙头马上》裴少俊般的软弱,而是想尽办法留下来。甚至当着姑母之面,向妙常表明心迹,暗示妙常跟他一起走。面对爱情的阻力,他并不束手待缚,而是主动争取,最后终遂心愿。

这个人物的基调是憨厚,多情,有抱负,在面对爱情来临时,既要演出他的荷尔蒙冲动,突出他的勇敢执着,又要展现他憨厚、淳朴、可爱的一面。最忌轻浮、腻人。属文雅小生行当。 

陈妙常:她原本是一位官宦小姐(陈娇莲),经战乱,入空门成为尼姑,后与书生潘必正相爱,最终与其喜结连理,最终成为状元夫人,这是原著《玉簪记》中她的“人生三部曲”。在《必正与妙常》展示的是她敢于冲破佛教束缚、追求美好爱情的一面。她是个二八少女,有青春、有美貌、有才情、有智慧,这决定了她不可能在空门中终老一生,佛家的清规戒律不能压住她青春的跃动,所以在遇到才学相貌俱佳、风流倜傥的庵主侄子潘必正后,就与之倾心相爱了。但妙常选择对象不是盲目的,她不是见人就爱,更不是良莠不分。对于那些言语轻薄,甚至是无赖的公子哥儿们,她是不屑一顾的。只有书生潘必正才燃起妙常的熊熊爱火。一遇到爱情,所有的宗教礼法都统统抛弃了,妙常作为一个尼姑,开始拘于佛家戒律,后又突破佛家戒律,说明追求情爱是人之本性,不管是在俗世,还是在庙庵,爱情发生了,便是什么都阻挡不住,任何清规戒律都泯灭不了人性,泯灭不了追求爱情和幸福婚姻的青春之心。

所以,演这个人物,应端庄,淑静,机敏,有个性,而且有智慧。属闺门旦。

关于这两个人物,从原著《玉簪记》,到京、昆、川、豫的《陈妙常》,一直都是旦角的头牌。直到1980年,剧本加重了小生潘必正的戏份,剧名更为《必正与妙常》,潘必正成了当之无愧的头牌人物,该剧遂也成为王(素君)派艺术中经典剧目之一。

但,尽管如此,对两人物的处理,应是“水涨船高”,不能有意抬高或压低,采取“水落石出”的拙劣的方法。

老尼:这是该剧中唯一一位对立面人物,但不能简单化、漫话式的处理。在彰显她的迂腐和固执的同时,也要演出她亦是封建礼教的殉道者,演出她与侄儿潘必正的亲情,要用温柔的鞭子去抽打她。属老旦行,或用丑行扮演亦可。

其它两位人物进安和老艄翁等,都应挖掘出他们各自的内心情感,演出个性来,他们两个,一属娃娃生,一属武丑行。

导演石磊与王素君先生在排练场

五、作品基调及重点场次分析:

我把该作品的基调定为“以哀写乐”。原因有二:

其一,两位男女主人公发生爱情的背景是在金兵南犯,徽钦二帝被掳金邦,整个国家被侵略者分割成两半的兵荒马乱时间;其二,潘必正与陈妙常的邂逅相遇是在他“下第无颜回故里”之时。一对互不相识的青年男女就在这种不幸的“哀境”中得以相处,得以相互了解,并产生了爱情。这种爱情虽然也是美好的,但也隐隐给人一种淡淡的“哀情”。如果没有这种兵慌马乱的背景和“两度长安”的不幸,陈妙常和潘必正的这段情缘就不可能发生:如果说陈妙常与潘必正的爱情发展是一个洋溢着喜剧性的艺术结构,那么,困于寺院、寄人篱下所构成的“哀境”,则成为反衬这一喜剧结构的背景。

如果同意我上述的分析,那么在演绎男女主人翁爱情喜剧时,就应该准确把握住喜中蕴哀,哀中露喜,悲喜交织,时喜时悲的矛盾心理。

佛寺、道观历来被人们视为修身养性的“净土”,然而,就在这块“净土”上,发生了尼姑思凡的新奇事,这跟一般闺阁佳人靠丫环递简搭线写法相比,实在别开生面,这也是该剧富有喜剧性潜能的原因。

把握好了该剧的这个基调,就能较准确地演绎好潘、陈间哀情的心理路程。

第一场《投庵》:一见钟情。潘生下第,满目哀伤,抵白云庵后,意外发现一位“修容光彩,艳丽夺人”的陈妙常,并热情地得到她的抚慰,于是潘生感到“山云一片带愁飞”,禁不住由衷的喜悦。尤其当陈妙常主动约他品茶,茶座上潘必正大胆挑情的时候,不管是情男还是痴女,以往的哀愁早已抛在九霄云外。这是“以哀写乐,以悲增其乐”的开始。 

第二场《送经》:潘必正寄人篱下,陈妙常的别家离土,使二人在情感上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同病相怜,心心相映。陈妙常送的一部经卷给潘必正播下了爱情的种子……

第三场《琴挑》:互为探索性的“投石问路”。一首《潇湘水云》曲,真正抒发了妙常心中的几多忧恨,几多凄楚。没想到潘必正寻声赶到,这使妙常格外感到惊喜。潘生弹一首《雉朝飞》进行挑逗。陈妙常听后明其用意,接着陈和了一首抒发“空门孤冷”的《广寒游》,诉说了自己内心的寂孤,分明是男有情女有意,但当潘生彻底亮出心底之爱时,陈妙常却突然佯装怒恼,说要告到庵主处,以试探潘生。潘生被吓到,急忙谢罪求饶,寻机告辞。陈妙常却又执灯送曰:“潘相公,花阴深处,仔细行走。”潘生深知此话的分量,于是急回首企图接近陈姑,得寸进尺、顺水推舟。没想到陈姑急转身把门关上,说了声:“不送!”……这一连串的时喜时哀,时真时假,时而眉目含情,时而冷若冰霜,让潘必正完全捉摸不定,回去后终于病倒。这是剧情即将进入到一个高潮之前兆,人们即将迎来一个更大的惊喜。

第四场《偷诗》:该场无论是哪个曲种的演出,都是该剧的重点场次,这场戏中有许多可圈可点,引人入胜的看点。此次整改,更加重了它的分量,要尽可能地调动一切艺术手段来呈现它。其原因有三:

(一)原剧中《偷诗》以后还有一场戏——《夜会》,因时间限制,整改后的《必正与妙常》这场戏取消了,但其中有一段男女主人公的对唱,因已在广大戏迷中传唱,故而决计保留,以陈的梦幻形式出现,要有一个歌舞的场面:

(二)在该场中要激化老尼与必正和妙常的矛盾冲突,这样才促使老尼“逼侄赴科”的决心。

(三)这是一场以新面目出现的戏。

第五场《逼侄》:在川剧中“逼侄赴科”这是一场非常好看的戏,对男主人公潘必正来说亦是一场颇吃功的戏,唱做俱繁,另加有踢褶子、蹉步挪椅等绝技,这些对男主人公是非常加分的。但,豫剧王(素君)派的艺术处理却与川剧处理异趣,以情趣胜,以唱功取胜。为保持王派艺术的纯粹性,原汁原味地再现王派艺术的特色,此次复排仍保持原貌,只在场面调度上做一些微调。如有机会再排此戏,我将会吸取两折的长处以丰满这场戏的表演艺术。

第六场《秋江》:该场戏应是全剧高潮,重点在于加强场面的调度,以营造气氛,并强调舞蹈的造型美及乘船身段的现场感,要达到让那些平日晕船的人,观看此剧时有眩晕感。

该场戏可按照京剧的张火丁和张春华版、昆曲的岳美缇和张静娴版、以及我在2001年《豫剧小生之帝王素君舞台风华六十年展演暨王派艺术研讨会》上执导的豫剧音乐剧《陈妙常》为参照物排演。时间约在15分钟左右。

漯河市豫剧团排练《必正与妙常》现场

 注解:

1、《雉朝飞》相传战国时期齐国处士牧犊子年老而无妻,见雉鸟(俗称:野鸡)双飞,触景生情,自叹命途多舛,遂寄情于丝桐,谱写出此曲。歌曰:

雉朝飞兮鸣相和,

雌雄群飞於山阿。

我独伤兮未有室,

时将暮兮可奈何,

嗟嗟,暮兮可奈何。

2、《广寒游》,古琴曲,籍唐明皇幻游月宫事,描述人的寂寞冷凄。

3、伯牙摔琴酬知音的故事。(于2022年6月15日汴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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