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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当年“三套车”

——写在河南大学百年校庆之际

来源:大河网-河南日报 来源作者:鲁枢元 编辑人:荆书剑 发布时间:2012-09-07 09:32:35

在前年举办的“中原作家群论坛”上,包括中国作家协会主席铁凝女士在内,许多人都说到当年河南文艺评论界的“三套车”。

“三套车”这个语汇的出处大概与一首俄罗斯民歌有关:“冰雪遮盖着伏尔加河,冰河上跑着三套车”。这里说的则是20世纪80年代跑在中原文坛上的“三套车”,二男一女,即孙广举、刘思谦、鲁枢元。孙广举后来常用的笔名是“孙荪”。值得一说的是,这“三套车”都是从位居开封古城的河南大学校园里走出来的,都是河南大学中文系的校友。

在20世纪80年代的文坛上,这“三套车”的表现如何,给人留下过何等印象?这里权作一回“文抄公”,将著名小说家张宇先生的一段妙文转录如下:

孙荪高大魁梧,见面说话却和风细雨,甚至乱七八糟什么都能和你海吹神聊。当然并不着意和你沟通,是在不知不觉地了解你,为他的学问所用。但仍然使你亲切。于是对他的信任和亲切就多于尊敬,使你想说起他来,说什么都方便。我总觉得这个人会成为知己,咱死前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就可以托他。

无论你谈什么,孙荪都知道。只要你问,他都会认真风趣地讲给你听……常觉得他是一本厚书,或者说是一本辞典,书本的,生活的,大全。有时候知识不够用,就要上他那拿点。代价当然是先出卖自己。

他主要写评论,也著散文,而且是有影响力的散文家。他写评论时一种叙述语言,写散文又一种叙述语言。近年又在写本大传记。我总害怕他万一写起小说来,那我们怎么办。他像一只灯,照到哪里哪里亮。但是,从不冒险,很少见他惹出什么理论纠纷。于是便较少异峰突起……朋友们在一起海吹,有人劝我给孙荪起个外号,我马上就觉得他像一个道长。这可能是我看多了武侠小说的缘故,过于喜爱武林中道长之类的形象,都是些不显山露水的武林高手,似乎无意武林,却又风流武林。

与孙荪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鲁枢元。他同样是位博学的大教授,却总让人不注意他的学问,总抢眼他的创造。他的创造像华山那样险峻陡峭,动不动就单刀赴会,横空出世。从挑起文学创作心理学研究,到什么向内转的论争,他一直是评论的热点人物。我觉得这是一把一刻也不安生、随时随地都在出击的快刀。

……

我看鲁枢元的特点是不以学问取胜。给他一粒米,他能造一锅干饭。他能把一根细绳拓宽为一条大道。人生就这样。能找到一根细绳般粗细的路,足足够一个人走得很远很远,而且很可能更容易走得很远、很靠前。据说他现在又编一本本教材,又写很厚的书,是显示高深渊博学问的那种书吗?于是我很杞人忧天,担心鲁枢元在弄这些玩意儿时太累,磨钝了自己思维的利刀。会不会无意间困倦自己思维的鲜活性?于是我真想对他唱一句电影《红高粱》里的曲子: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呀走!

浑身丈夫气的女教授刘思谦在河南大学任教,却执著地目不斜视地着力于当代文学批评。她几乎关注着所有活跃的当代作家,特别是拥抱生活的现实主义作家,一再地评论,而且从不粉饰。那份真诚,令人感动。这届中篇小说评奖,她力荐的贾平凹君的大作因为没能入选,比平凹更痛苦。痛苦得简直有点可爱。

在河南文坛,只要开会,不少人都想听她讲话。她讲话有理有据,步步紧逼,总像在和谁论战。于是,她很少让你产生冷不丁的偶然。她的理论位置,处在先锋派与传统派之间,在理论的夹缝或者说中间地带奋战。她不苟同先锋派,又叛逆着传统,于是便很苦。又对理论那么真诚,真诚得让人佩服又难受。甚至可以说她是艺术评论上的苦行僧,不求正果,只管修行。

上面抄录的张宇的这段话,任由读者诸君自己盘算吧。

所谓“论英雄不看出身”,其实也不能忽视了出身,任何一部传记无不是从“出身”写起的。“三套车”有一个共同的出身,即河南大学,即俗谓“铁塔牌”。

刘思谦,出生于1934年,三人中年纪最长,阅历也最丰富,祖籍河南,出生于北京,在陕西上小学,在杭州读初中,16岁参军供职于海军司令部,22岁考入河南大学中文系,是1960届毕业生。

思谦大姐刚强执着、心直口快,基因里似乎有着东晋时代嵇康先生的“尨性难驯”,撰文著书,飙发凌厉之气盎然纸上。如今,思谦大姐也已渐入晚境,道德、学问却愈益精进,回归自身,回归女性,对中国现代文学史中女性作家的回望与反思,使她在当代女性文学研究领域又攀上一座奇峰。

广举兄1965年毕业后便留校。那时我还是大三的学生,在校园里碰上也还是要喊一声孙老师的,后来我却一直叫他“广举兄”。上世纪80年代,是我与广举兄交往最为密切的时期。他家住在城市东北角上的河南省社科院家属院,我家住西南角的郑州大学校园内,骑一辆破自行车,咣哩咣当蹬上半个多小时,穿越整个郑州市,却几乎每周都要聚上一次。一群长幼不齐、男女无论的“文友”,总有说不完的话。在我家狭小的客厅里,往往聊到东方既白。现任广东省作家协会创联部主任的艾云女士曾在文章里深情地写下这段时光:

鲁枢元在郑大的家,成为我们不定期相聚的沙龙。孙广举、王鸿生、耿占春以及樊洛平、张婷婷等人(那时刘思谦已调回开封,曲春景还在南阳),同气相求形成精神团体,即类似于“文化部落”那样的团体。研究生张月、何向阳、曹元勇、黄侠、周岩森等有时也会参加进来,沙发和地板上坐满了人,我们讨论怎样克服平庸及被抛弃的生存状态,让高耀的生命之光将自己的身心照亮。

艾云的这段话仍充盈着那个年代文学的理想主义精神。那时的生命如何“发光”,已渐渐变得模糊;而那一年在黄河岸边一次通宵达旦的聚会,“三匹马”倒是真的发了一次“疯”。

那好像是一次河南省青年评论家的聚会,与会者有三四十人,刘思谦、孙广举和我算是会上的长者。一天的紧张发言下来,到了晚上,大家兴犹未尽,便又聚在一起,开始是唱歌,把从幼儿园时期到改革开放后的所能记得起的歌唱了一遍,不只是唱,简直是吼。歌犹不及,继之手舞足蹈。大家排成一个长龙阵,思谦是老大姐,打头,广举其次,后边是我,然后是一长串河南评论界的新秀,彼此搭肩相依,踏歌而行。夜色茫茫,河汉迢迢,高歌狂舞中,将生命意志尽情张扬。这样的情景在我以后的生命中,再也没有出现过。

近年来,国内的会议我很少参加,但河南的会议只要向我发出邀请,我总是踊跃响应,其中缘由,多半是想会一会老朋友。2008年河南大学文学院举办学术会议,思谦大姐大会发言,碰巧由我与吴福辉先生主持。她的言谈仍然掷地有声。我有些为她担心,她却泰然坦荡,说一辈子都这样了。

相对于思谦大姐,广举兄永远是谦和与睿智的。他出生于贫苦农家,尽管现在已经“富贵”,骨子里仍然守护着中国传统农业文明温良仁厚之风。文如其人,广举兄的天性也成为他文学评论的独特风格。1986年,他的第一部文学评论集《论艺术的精灵腾飞》出版,我在一篇评论文章中写道:

他的评论文章始终怀抱一颗诚挚的爱,多能设身处地、推心置腹、紧贴作品、娓娓而谈,读来十分亲切感人。他对于作家似乎不是那种剑拔弩张的“诤友”,而更多地像是情同手足的兄弟,这大约出自他善良敦厚的本性。他的理论文章则具有繁复详尽、鞭辟透里的风格,常能于微言处发其大义,于细末处见其精神,启人之若有所思,道人之难以尽言。

与我和思谦不同,广举还拥有很高的管理才能,做过河南电影厂的厂长,省社科院文学所的所长,省文联副主席兼河南文学院院长,新时期河南省的许多文化工程都有他的身姿。

对于河南文坛上曾经奔驰过的“三套车”,广举兄同样是怀恋的。去年夏天我回郑州,他还特地为我写了一幅字,书写的是杜甫的一首诗《春日怀李白》。书法之精湛固且不论,“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之。”情深义厚,令我感动不已。

“三套车”渐至老境。我心中的愿景只是:解脱缰索,散放莽原,在蓝田碧野里遨游身心。不知思谦大姐与广举兄以为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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