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弋在陈州的梦

淮阳坐落在一片水中。这曾经的古陈州，仿佛是被遗忘在黄淮大平原上的一片原始村落。冬日，干枯的潇潇苇草摇曳在湖面上，和岸上的枯枝构成苍茫的世界，湖上的粼粼波光像大平原上的一个梦。

坐落在水中的淮阳正是中原的祖根地。当年，身穿兽皮、肩披树叶的人祖伏羲把梦幻般的开天之功留在这里，成就了中华文明的一个起点和驿站。30年前，那个梦幻之地——宛丘被发掘出来了，就在淮阳城东南四公里的平粮台。

历史若前推6000年或更早，这个不起眼的土丘，竟是华夏文明的门坎；而那个陈国，即是有名的“三恪”之地。君临天下的周武王战车未下，即追封先贤遗民，将舜帝之后妫满封之于陈（今河南开封以东，安徽亳州以北）。

其后的3000年里，淮阳引来无数令人惊叹的人物。且不说大名鼎鼎的老子、孔子，随便拉出个人物就不得了：辅助楚考烈王都陈22年的春申君、在陈舌战楚考烈王的毛遂、写下《颍阳别元丹丘之淮阳》的李白、两度知陈的晏殊、陈州通判范仲淹、出判陈州的狄青、陈州教谕苏辙、三复陈州的岳飞，还有游历在陈的白居易、陆游、张九龄、李商隐、张继、程颢等等。当我写下这么一串让人心跳的名字时，似乎是在为陈州做广告，但700多篇关于淮阳的诗文在那里摆着，真让人长精神啊！

说实话，相当长的时间里，我一直嘲讽太昊陵庞大的人流，嘲笑那些土得掉渣的“神物”，笑话没文化的老乡拿神话当真，觉得他们生活在一个和我完全不相干的世界里！但当我有意无意地行走在历史的边缘，却发现陈州其实是一个史书无法绕过的地方。从《左传》、《史记》到《论语》、《吕氏春秋》，从《水经注》到各种地理志，关于陈的记载林林总总。

几年前，一个外省人来淮阳做项目，惊诧于淮阳没有高于六层的房屋，他说这里与其说是城市，不如说是聚居的村落。感受落后的同时，听到最多的却是淮阳人津津乐道的无数关于人祖、孔子乃至春秋战国的人文历史故事，每个淮阳人都侃侃而谈，乐此不疲。

我似在这个群落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多年前，每当被誉为“活字典”的豫东文化名人霍进善先生手舞足蹈地讲解“中国历代皇家宫殿、帝王陵寝,只有淮阳太昊陵才配享统天殿。统天，就是统领一切”时，我总忍不住发笑。可在淮阳生活了多年后，我终于相信了历代王侯将相、三教九流无不匍匐膜拜的统天殿的神圣，因为对根的诉求是人类的共性，在中国，有“一画开天”之功的人物只有一个，在伏羲故园顶礼膜拜当属必然。

先秦以来，陈地人一直在端着架子，享受着先祖圣地带来的幸福和安逸。《诗经·陈风》多写爱情。良辰吉日，陈国的靓女俊男放下手中的活计，去陈国的东门外聚会歌舞，那里有“丘”、有“池”、有“林”。姑娘还喜欢送小伙一束花椒表白感情……就这样，3000年来，陈地人自说自唱着古经，跳着巫舞，歌唱着爱情，从从容容走到今天，那千年不衰的“人祖古会”，那至今担着经挑说唱的老太太即是明证。

陈国最终在五霸七雄的夹缝中沦为楚国的附属国，虽然一度成为苟延残喘的楚都，但终是一曲历史的挽歌，随风飘过。尤其让淮阳人窘迫的是，如雷贯耳的文化巨人——孔子在陈绝粮了，这无论怎么说都是让淮阳人没面子的事。

淮阳人张云生的《长空星辉》里，列举了或创业或贬谪在陈的名人近百人，细细查来，很难找到一个流芳千古的人物。这意味着，淮阳的故事大多是由外来人置入的。如果说地处黄淮大平原的淮阳拥有适植五谷、宜养六畜的沃土，那么东远大海、西阻群山的淮阳，如何走出封闭、走向开放，成了我们一个新的梦想。

一天，我读到这样一段文字：“故乡是我生活的地方，而不是用来吹牛的。这如同我们不在乎父母拥有多大的官衔，或者多么英俊的外表；即使衣衫褴褛、满脸皱纹，父母仍然是我们一辈子的庇荫。”我微微一笑，有所释然。生活在祖根地的淮阳人，永远无法拒绝那梦的召唤，因为先祖的庇护是我们永远的福祉。

农历二月的一天，从蜂拥的人祖庙会挤出来，漫步在龙湖水岸。数次徘徊逡巡后，我终于发现龙湖之妙：冬天的龙湖沧桑、古远、厚重，如一位历史哲人，让淮阳弥漫着远古的信息；初春、深秋时节，龙湖里新生的蒲苇和满目的败叶残荷，让淮阳做着关于过去与未来的梦；而夏天，那蔓生的蒲苇、青荷带着朝气和激情四溢的荷香，绿了城湖，也绿了陈州。坐在环湖路的观光车上，眼观风景秀丽的陈州城，耳闻树上鸟儿的欢鸣和孩子们的欢笑，心情也会随之高涨。

“一个梦，一个游弋的梦，在陈州飘荡……”你知道陈州有多大吗？我来告诉你，陈州是以水丈量的，湖有多大，陈州就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