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韭菜的怀想

砧板上的韭菜，像砍倒的柴火，堆在那里，在厨房外远望，仿佛绿色的云。我见过金色的云，见过黄色的云，见过灰色的云，也见过红色的云，但没见过绿色的云。前不久和小冬去岳西明堂山玩，漫步小道，远望峰峦，我说杂树的叶子仿佛一簇簇蘑菇，小冬说像绿色的云。见我恍惚，她跟着说，你看那些树叶，多像绿色的云，风一吹，更像了。

远望得意，细观见形，待我凝神去看，却不像了。有些事就怕认真，一认真则拘泥。我知道一个专攻瓜果蔬菜的画家，他会画香蕉、菠萝、苹果、葡萄、荔枝、枇杷……也会画笋、茄子、辣椒、豇豆、葫芦、白菜、马铃薯……就是不会画韭菜，他说韭菜难画，搞不好就是团乱草，所以从来不敢动笔。有次我看见以白乐天诗句“浅草才能没马蹄”为题跋的水墨斗方，马蹄旁的浅草，细笔草草，很像嫩韭菜，无心插柳了。

以前喜欢吃韭菜炒鸡蛋，那时候只要餐桌上有一盘韭菜炒鸡蛋，我就觉得美味。不仅韭菜炒鸡蛋，只要有炒鸡蛋，我都好（这好是四声，不是好坏之好，而是好恶之好），譬如西红柿炒鸡蛋、青椒炒鸡蛋、丝瓜炒鸡蛋、毛豆炒鸡蛋……

包饺子、包子，无论素荤，调馅时放一些韭菜，滋味更佳。但我最喜欢的还是韭菜炒鸡蛋。绿中透黄，俨然金镶玉，镶的还是碧玉，这样的菜，装在描金细瓷盘里，真个有钟鸣鼎食之家的气象了。我还试过用蛋清炒韭菜，金黄变成嫩白，富贵宅第换了门庭，成为清白世家。清白难得，世家可贵，能清白世家，更加不易，这可是祖上福泽源远流长啊。

小时候听祖母说，七夕夜，睡卧韭菜地，更深人静时，能听到牛郎织女的私语。假想一个多情惆怅而又好奇心颇重的少年，睡在韭菜地里，夜深了，露珠濡湿了他的头发和睫毛，睡意不来，皓月悬空，繁星零落，少年兀自睁大了眼睛。风过韭菜地，发出轻轻的声音，少年以为是牛郎织女在卿卿我我，少年枕着好梦，终于睡着了。

俗话说：韭菜像头发，割了又长。其实韭菜比头发长得快。割了一茬的韭菜地施点草木灰就可以了，沿着韭菜根部撒上薄薄的一层，过了几天，满眼翠绿。

五代杨凝式有《韭花帖》，我在画册上欣赏过。字缩小了，看不见笔墨的间架章法，但格调还在。古人的书法，自有一份静穆。这份静穆如霜天古城，让人仰望。后来买到一幅原图复制品，挂在卧室揣摩，我发觉那一份静穆如古城霜天，除了让人仰望，还让人怀想。

我怀想古人如杨凝式者的情怀。午睡醒来，恰逢有人馈赠韭花，非常可口，遂执笔以示谢意，这样风流的蕴藉，如今还有乎？春天的黄昏，我从路摊买来一把韭菜，回家做春卷，这是伊的最爱。

韭菜，四季皆有，我唯好春天之韭。一朋友开饺子馆，他告诉我说，韭菜的类别近百种。长见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