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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凤梅的艺术生涯

来源:河南省艺术研究院 来源作者:罗云 编辑人:李 燕 发布时间:2021-10-26 09:56:45

参加刘邓大军

1947年秋,刘邓大军挺进中原,国民党驻豫部队垂死挣扎,疯狂抵抗。从农村的城镇因受战局的影响,都处于一种混乱状态。申凤梅所在的大新店戏班难以演出,艺人们各奔东西。申凤梅随丈夫李大勋到京广线上的漯河市寻找出路。没想到,时局动荡百业萧条。人们哪有闲心看戏。漯河戏班正处在走头无路之时,在戏班“下处”出现了一个陌生人,指名来找申凤梅。申凤梅见来人并不认识,怕是坏人来找麻烦,有意避开。来人和善热情地说:“我看过你的戏,你是大梅。”申凤梅问:“找我啥事?”来人自我介绍:“我叫孙连山,是想请你们为部队演戏,……”没等说完众人都慌了。他们很怕中央军,看戏不给钱,还找女艺人的事儿。一些伤兵更是大爷,动不动就砸场闹台生是非。孙连山见大家误会了,就耐心说明:“俺说的是人民子弟兵—解放军。解放军是专门打中央军、解放穷苦百姓的!我早摸清了你们西北那的情况,就是首长派我来接你们的。”申凤梅和其他艺人也曾听说过共产党解放军打土豪、分田地的事儿。虽然大伙儿半信半疑,为了全戏班老老小小能吃上饭,还是同意去唱戏。第二天,孙连山雇了两辆牛车,又备了些干粮,带领全戏班人马出发直奔解放区-叶县。牛车走了整整一天,孙连山一路上讲了许多解放战争中的故事,大伙儿的心总算稳定下来了。

牛车到了叶县附近刘邓大军一纵队第七团的驻地,解放军指战员一起帮助卸车,又是送茶又是端饭,亲亲热热如同一家人。晚饭后,团首长来看大家,给大伙儿握手后对申凤梅说:“你和大伙儿能来部队,我们七团全体指战员欢迎你们,我们今后都是同志,是一家人了!”受压迫、受侮辱、颠沛流离的穷戏子,亲眼看到解放军帮民拥民的情景,亲身感受到解放军把他们这些死了不能入老坟的“下九流”当亲人对待,怎能不激动。演戏时,申凤梅特别卖力,受到指战员的热烈欢迎。在七团连演了半个月,又到一纵队领导机关驻地去演出。一纵队的首长看了戏非常高兴,当即宣布该戏班为剧团,归属一纵队。第二天举行了隆重的命名仪式,首长讲了话,把写着“刘邓一纵队胜利剧团”的大旗授给剧团,还派王瑾到剧团当指导员,任命申凤梅为团长,又派了秘书、通讯员。大家都穿定做的军装。从此,结束了穷戏班的苦难生涯,成为一支为人民唱戏的文艺新军。王瑾指导员懂文艺,为了配合部队的宣传,还给剧团排了《三打祝家庄》、《王贵与李香香》。演出中常有战士们呐喊助威,台上台下情绪高涨,气愤热烈。

1948年,淮海战役打响,一纵队要开赴战场,申凤梅、李大勋和年轻力壮的演员都要求随军东进。部队首长考虑到剧团携家带口,行动很不方便,决定把剧团留下来,归属独树军分区(许昌军分区前身)接管。

那时,国民党的残余势力不甘灭亡,不断派特务搞破坏。有天晚上,剧团正给地方部队和附近群众演出传统戏《五张弓》,突然,落到戏台上一枚炸弹,申凤梅和其他演员惊慌往后台跑,戏场子一片混乱。幸亏没有爆炸,没有造成伤亡。分区刘司令、梁司令安慰了剧团,还加强了剧团演出时的保卫工作。剧团在独树演出一个多月,后随军分区搬迁到舞阳县城。剧团慰问部队演出《游龟山》,刚演到开打,轰隆一声,一颗手榴弹在舞台一侧的房顶上爆炸了。演员们虽很紧张,但看到台下坐着的官兵一动不动,也就镇静下来了。司令员跳上戏台愤怒地骂到:“狗子你猖狂不了几天了,有种的站出来再来一颗,不要对演员,就对着老子撂,吓不住老子,老子来了就不走了。”司令员征求申凤梅等人的意见,戏还演不演。演员们齐声回答“演下去!”话音刚落,台下的官兵就鼓起掌来,还呼了几声口号。

1949年春,军分区梁司令员到漯河当市长,胜利剧团由军分区交给漯河,随之该为“漯河市人民越调剧团”。申凤梅经历的这段军旅生活,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年时间,但从一个只知道演戏糊口的艺人,到投入革命,成为解放军中的一员,经受住了战争环境的考验。无论在人生意义上,或在艺术的进程中,这都是一次历史性的转折,很值得回顾和纪念。

剧团归到漯河后,紧密配合解放军南下,以申凤梅为主演排了许多新戏,有现代戏《送军粮》《送军鞋》《打春桃》,传统戏《满江红》《打渔杀家》《九件衣》。这些戏的演出有力地配合了解放区的中心工作,起到良好的社会作用。在此之前,申凤梅的戏班在鄢城演《李双喜借粮》,当地大土匪头子潘子茂在台下看戏,竟然拿艺人的生命打赌。演李双喜的演员叫张喜官,申凤梅扮大妮,头上带一只凤头。潘子茂和他的朋友打赌一枪把申凤梅头上的凤头打掉,打不中输一千块银圆。说完举枪就打,可申凤梅的命大,因做戏低头拉李双喜,枪没打中凤头,却擦破了张喜官的脊梁。面对这个杀人魔王,演员只能忍气吞声。后来,解放军在地方政府配合下抓住了这个恶贯满盈的土匪头子,在召开公审大会执行枪决时,请申风梅带团演出《九件衣》,这是一出表现大恶霸花子芳杀人害命、夺财霸妻、压迫穷苦百姓的戏,申凤梅演申妻,李大勋演花子芳,他们怀着对潘子茂的深仇大恨,把人物演得生动逼真。当演到花子芳抢走申妻进行避奸时,台下愤怒的群众边呼“打到大恶霸花子芳!”“枪决大土匪潘子茂!”边往台上扔砖头。幸亏有政府干部上台作工作,李大勋才免于挨砸。最后演到闯王义军拿住花子芳并当众处死时,演员情绪激昂,群众拍手称快,强大的情感力量把演员与群众融为一体。此情此景中的申凤梅被深深感染了,她想,以往演戏能让观众或哭、或笑、或叫好鼓掌,可从未见到过这样成千上万的群众,振臂一呼,愤然而起的壮烈场面。申凤梅开始对演员演戏有了新的认识-由以戏为生,到以戏为命,萌发了用生命去拥抱艺术的人生理想。

申凤梅与李大勋

申凤梅生前曾深有感触地说:“在我人生和艺术道路上,多亏了大勋,她是我的大师兄,我的丈夫,还是我的严师。如果没有他对我在艺术上的严格要求和严格管理,也就没有我的今天……”

与申凤梅同在一个科班学戏的李大勋,从小家境贫寒,随父打铁,练出了强壮的身体和豪爽的性格。在科班里数他年龄大,他常以大师兄的身份照顾和保护小师弟和师妹们,而申凤梅就是其中的一个。二人出科后又同在一个戏班里演戏,李大勋深知申凤梅比他更苦,是为了不当童养媳才进科班学戏的。他想,凤梅学戏不怕吃苦受累,嗓音又好,只要能经得起摔打,准有出息。身为大师兄理应把师妹扶上去,将来凤梅出了名,能挣钱养家糊口,自己也是个安慰。从此,李大勋担负起一半师兄一半兄长的责任。每当申凤梅在李大勋的帮助下练功或上高台演出,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全感,她便会忘掉胆怯、饥饿和劳累。李大勋的正直和真诚感化了凤梅,萌发了爱情。

成家后,李大勋更加关心和爱护申凤梅,背负的担子也更重。他既要把全部的爱情化作申凤梅在越调舞台上的崛起,又要像忠诚的卫士,不顾个人的生命安危,严加防犯地痞、流氓、恶霸、土匪对妻子的伤害,灾荒年,夫妻相濡以沫;战乱年,夫妻生死与共。他们在风雨中跋涉,在戏苑中拼搏,从黑暗走向光明。

申凤梅并非是天资聪慧、感悟力很强的人。她学戏全凭死记硬背以勤不拙,苦学苦练,持之以恒。申凤梅为人朴实、单纯、忠厚、随和,但自我约束能力不强,在舞台上容易出现注意力不够集中、随意性大的毛病。以越调为精神支柱和全部生命力的李大勋,特别强调艺术上的严谨和认真。他认为,不严格要求就出不了好演员;不认真做戏,就对不起观众。只要申凤梅演戏,李大勋有角色无角色都是认真地看,他为申风梅得到观众的掌声而高兴,为申凤梅出错而不容。解放前,有一次申风梅演秦香莲抱琵琶,把“王相爷你与民妇作主张”唱成“王相爷你看民妇屈不屈”,既唱错了字,又唱跑了韵。当申凤梅走进“入相”下场后,被扮演包公的李大勋狠狠地踩了一脚,演完戏,又在后台逼着申凤梅纠正,一连唱了三遍。又有一次唱《大保国》,申凤梅演李艳妃,李大勋演徐延昭,申凤梅在对唱时走了神,就糊弄着哼过去了,气得李大勋直用铜锤把捅她,下场后,李大勋又严厉训斥:“上台演戏不能有半点马虎,更不能老出毛病,今天唱错一句不当回事儿,明天就会唱错两句!”申凤梅一个劲地点头认错。正是由于李大勋的严格要求,使申凤梅养成了提前“默戏”的良好习惯。

解放后,申凤梅越唱越响,名气也越来越大,既是领衔主演,又是剧团团长。李大勋在庆幸之中,更加珍惜申凤梅所取得的成就。从生活到工作,对申凤梅都给予了真诚的照顾和支持,同时,仍不放松对申凤梅艺术上的严格要求。舞台上,申凤梅稍有松懈,或出现失误,第一个提出批评的准是李大勋;排练场上专挑申凤梅毛病的还是李大勋;艺委会上,对选择剧本、制订艺术计划持不同见解的也是李大勋。他像影子,老怕身为团长的申凤梅身子不正;他像航船,惟恐申凤梅掌舵偏离了航道。但他不太注意方法,也不善解人意,只有遮掩不住永远不变的纯真。对于这些,没有出名时的申凤梅还能够听从,对于出了名的申凤梅来说,就不那么容易接受了。有时,虚荣心使申凤梅也要反驳,可李大勋不会退让:“你是团长,不能只听好听的话,也得听反面意见。你看那人家李世民,可是一朝之君吧,还允许魏征直谏哪!”申凤梅是不断战胜内心深处的虚荣和惰性而勇于正视自己的。“说真的,大勋在众人面前让我下不了台,非常难堪,有时我是含着泪水咽下去的。静下来仔细想想,自己出了错,大勋是为我好,为艺术负责,为啥不容忍他的批评?!”就客观而言,是李大勋在艺术上的“严”“逼”,对申凤梅的艺术生涯起到了很大的促进作用;就主观而论,是申凤梅意志、情感在自身强化中的“超越”。申凤梅在自律和他律中,艺术上达到了理想的境界。她对艺术一丝不苟,精益求精,执着追求的精神,正在深深地影响着后人。

其实,李大勋对自己在艺术上也是个特别认真特别严格的人。他是越调界著名的花脸演员,艺名“一声雷”。他吸收借鉴了京剧、秦腔、晋剧、豫剧的表演艺术和表现方法,开创了越调净行、铜锤和架子花脸唱做并重的艺术道路。他一生与申风梅配戏演出,在《大保国》中,申凤梅演李艳妃,他演徐延昭;在《秦香莲》中,申凤梅演秦香莲,他演包拯;《打渔杀家》中,申凤梅演萧恩,他演卷毛虎倪勇;在《游西湖》中,申凤梅演李慧娘,他演贾世道;在《赵氏孤儿》中,申凤梅演程婴,他演屠岸贾;在《空城计》《诸葛亮吊孝》《收姜维》中,申凤梅演诸葛亮,他演司马懿、张飞、魏延。这些人物都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然,他在舞台上也有出错的时候。有一次,他演潘仁美,在走鹞子翻身时,他摔到在舞台上,下场后,自己非常悔恨,他哭着踢打自己的腿,活象个犯了错的大孩子。演出结束,他主动向申凤梅要求开会检讨,还提出罚款,要大家以他为戒。

李大勋在团里威信很高。他为人耿直无私,侠肝义胆,古道热肠,时常帮助同志们解决困难。他和凤梅一生没有子女,待学员如亲生。他特别喜欢爱学习求上进的孩子,往往用自己的钱给学员买奖品进行鼓励,学员们都亲昵地称他为“大勋伯”。毫不夸张地说,李大勋人品和戏品都直接影响着申凤梅。

十年动乱,申凤梅被打成“大戏霸”“走资派”,逼着李大勋和申凤梅划清界线,揭发问题。在淫威下,李大勋从不屈服:“我最了解凤梅,像了解我自己一样,我们只知道学戏演戏,何罪之有?”申凤梅每次被挂牌游街批斗后,回到家,夫妻俩人抱头痛哭。李大勋总是给申凤梅做好吃的,体贴安慰,并要申凤梅无论如何都要挺住。申凤梅就是在李大勋的照顾、鼓励、劝导下,终于熬过了那些日子。

一九七八年夏天,古装戏开禁,申风梅准备把《收姜维》重新搬上舞台,消息传到周口,正在教学员的李大勋闻讯激动得不能控制自己:“太好了!苍天有眼,诸葛亮的戏终于可以上演了,我又可以给申凤梅配戏了!”他大声喊着,仰天哈哈大笑几声,踉跄了几步,就一头栽倒在地……由于抢救及时,李大勋脱离了危险,可有名的“一声雷”却被脑溢血后遗症夺去了声音,李大勋失音了,神智又不清,从此,他再也说不成话了。但是,留在李大勋脑海中的永恒记忆就是申凤梅演的诸葛亮。有一天,他看到申凤梅的头发就用手比划,申凤梅问是让洗头?他不理。是让把头发挽起来?大勋不但不理,还急得直跺脚,然后进屋拿把剪子继续比划。并学着诸葛亮捋胡子的动作。这时申凤梅才恍然大悟,是大勋嫌她头发流得太长,影响诸葛亮戴八卦巾的扮相,必须剪短。李大勋看着申凤梅剪短了头发,非常满意地笑了。这就是大勋对凤梅的一片痴情。

一九八0年夏,李大勋终因脑溢血复发,经抢救无效离开了人世。申凤梅悲痛万分。她连连喊着“大勋,大勋呀,你不该留下我你自己先走呀!你使我失去了一位好丈夫、好老师……”千言万语涌心头,往事历历在眼前:科班里、高台上、剧场内、家庭中,大勋再也不能帮她练功了,再也不能为她配戏了,再也不能为她查字典学“三国”了,再也不能及时反映观众的意见、共同探讨艺术了……

就在殡葬李大勋的第二天,领导和同志们劝申凤梅先到外地休养一段儿,申凤梅执意不从,“到外地也消除不了我的悲痛,我和大勋一辈子与戏结缘,还不如让我参加排戏,以慰籍大勋的英灵,不负观众的厚望。”第三天,申凤梅强忍悲痛,振作精神,走进了排练场。她扮演了马少波的大作《明镜记》中的唐太宗李世民。李世民纳谏、拒谏,知错必改的一代名君形象在申凤梅的心灵创建中得到升华和展现……

“戏”,使申凤梅和李大勋走到一起,同命相连;

“戏”,使他们结为夫妻,患难与共;

“戏”,磨练着他们的意志,维系着他们的情感。

为“戏”而苦,为“戏”而乐;为“戏”而生,为“戏”而死;他们是把生命与情感熔铸于戏曲舞台,进入涅槃,而后获得新生,腾飞起一对比翼双飞的凤与凰,邀游于艺术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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